整个人瘫坐在床上,凄凄惨惨的,仿佛被折磨过似的。
喻青担心他又要哭,谢璟却失魂落魄地说:“我不能再哭了。明天眼睛又肿了。”
喻青又是心疼,又有点好笑。
谢璟又道:“皇兄怎么能这样。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是他的问题,”喻青附和道,“男人都太不可靠了。”
还跟她说要保密,结果直接让谢璟听个正着,就不能拉她到屏风后面说?真是非常不谨慎。
不得不说,谢廷昭的预判很准确。看谢璟这样,喻青的意见也是让他一辈子蒙在鼓里比较好。
好不容易瞒了十年,现在功亏一篑,惹得谢璟这样伤心。
公主是个漂亮、金贵的花瓶,就连心肠,都是琉璃做的。
所以,要用绒布细细地包裹着,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照看着,才不会让他碎掉。
喻青对他的怜爱已经到达了无法形容的境地,忍不住又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动荡了整夜的皇宫终于安静下来了。
窗纸透着静谧的月色,一切悄然无声,床头的灯烛跃动着,光晕暖黄。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世界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璟崩溃了大半个时辰,也算是冷静下来了。
伤心劲过了,他开始心有戚戚。他在她面前,为什么总是搞得这么狼狈呢?
被叛军追杀,满身血污,一路惊惶不定,哭了半天;在宫里又吐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刚才又被虫吓得魂飞魄散。
明明一直想给她最好的一面,到头来,所有的不堪都被她看在眼里了。
已经很久没有用“公主”的形象和喻青相见,现在的他,和端庄秀美的公主真是相去甚远。并不惹人喜爱,可能还很招人厌烦。
想到这里,他又一阵灰心丧气。觉得自己太倒霉了。
“怎么了?”喻青轻声问。
她一直搂着谢璟,都没有松手,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有话想说,谢璟欲言又止,他的神色中又带着让她无可奈何的低落。
她心里不由得一紧,也不知道谢璟还在为什么而烦恼。
“……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吧,”谢璟难过地说,“我身上有虫子,可能会沾到你身上。”
喻青道:“已经没有了,巫医都说了。”
谢璟说:“可他的水平不怎么样。”
“别怕,就算真有也没关系,”喻青道,“我们可以再让他清一次。不要再想这些了,好不好?想太多殿下又要做噩梦了。”
她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就捧起了谢璟的脸。
谢璟呼吸一滞。
喻青低头,轻轻吻住了他。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却极尽温柔。谢璟有些怔愣。
一直以来只有面对“公主”的时候,喻青才会表现出迷恋,而面对他,眼神中总像有一层隔阂。谢璟总觉得,自己很难打动她,即使是用尽浑身解数,喻青都没有重新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喻青的目光清透得足以让人产生错觉。眼睛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纯粹。
真的很奇怪。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他却有些心慌——太美好了,反而让人胆怯,担心它并不真实。
谢璟想问,为什么突然亲我,为什么这么看我?话到嘴边,他说的是:“你今晚会走吗?”
喻青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陪你。”
从前他们也有很多次亲吻,从谢璟第一次吻她开始,喻青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后来基本都是在两人幽会时发生的,时而缠绵,时而热烈。那时喻青就发觉自己对谢璟有着很深的欲望,想要跟他更近。
但此时吻毕,虽然也是心猿意马,但是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和焦躁,燃烧的火焰不再把她灼伤,只是觉得很温暖,因为没有求之不得的痛苦了。他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怀里,能与他静静对望,就十分满足。
跌跌撞撞地追逐了很久,终于到达了这个让她平静的温柔乡。
喻青心想,再也不会离开谢璟了。
·
折腾了都快一晚上,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静静睡去。
近来两三年喻青时常睡得不安稳,多思多梦,这一夜明明是在毫不熟悉的宫室里,却罕见地睡得很甜。
才两三个时辰,但醒来也丝毫没有倦怠,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谢璟的脸,她也没有离开,就在床头支着下颌,静静欣赏。
到底是怎么长的呢?好看成这样。
门外有宫人的脚步声,似乎正在门口徘徊,喻青以为是来送膳的,想让人放下即可,结果来人见听里面有动静,便轻声叩门通报,说是容妃娘娘来了。
喻青:“……”
她匆匆整饬了下仪容,换了身宫人送来的锦袍,然后出去见客。
她和容妃没怎么打过交道,只见过几面,想到她是谢璟的母亲,还多少有点不自在,道:“见过娘娘,让您久等了。”
容妃微笑道:“方才听宫人说你们还未起身,我便没让他们去叫,左右也无事,在这里等一等。”
原来她早就到了。现在早已日上三竿,喻青稍微有点尴尬,解释道:“……昨日歇下是有些晚。”
之前她和谢廷昭谈过几次,谢廷昭早就知情了,只是她还不太了解容妃的态度,不免有些忐忑,自己一个外臣和谢璟在寝宫里待了一夜……想来的确是不大对劲。
“廷昭告诉我了,说他最后闹腾到了寅时呢,哎,”容妃叹道,“还是被他知道了。”
喻青心里有些意见,想着,瑞王怎么能这么说,谢璟哪里闹腾了,谢璟只是太伤心了,也并不吵啊。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当时我也想过来一趟,想想便罢了,有你陪着他应当能放心。”
喻青:“……”
容妃也对谢璟和自己的异常关系毫不见怪。
她还相当平易近人,只以“我”自称,毫无架子。
喻青依稀记得,很早以前,应当是她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秘密被谢璟掌握的那晚,她质问谢璟时,谢璟说过,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家人虽然知道他的心思,但都以为他是个断袖。
当时很混乱,喻青也没有太关注这一点,只有自己被人揭穿的恼怒和惊魂未定,现在想来,谢璟……多半是很早就说起过她了。
大概是看出喻青有些紧绷,容妃柔声道:“从前我和你见面时,就觉得你这孩子很面善。刚知道你和阿璟……也担心过,后来又觉得,也是一段缘分。”
“我这一生,几十年光阴错付,有太多遗憾,想重新来过也是不可能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容妃目光微微恍惚,复又轻声道,“如今只希望孩子们都能惜取眼前,不要错过了真心。”
容妃的面貌毕竟和谢璟有些神似,温柔平和,喻青一时也有些动容。
接着她又话音一转:“主要是阿璟这孩子实在也不好伺候,脾性和旁人不一样。跟旁的姑娘凑在一起,人家也未必受得了他。必须得有个让他能依靠得住的才行,幸好有世子不嫌弃他,不然他能找谁托付终生呢?”
这话似曾相识,当年公主在她面前梨花带雨,说着:“若是连你也不怜惜我,我还有谁能托付终生呢……”
喻青正色道:“殿下什么都好,臣永远不会嫌弃他的。”
就算是谢璟的亲娘,她也不太认可对方说谢璟的坏处。
喻青十分坚定,容妃怔了一下,随即又笑盈盈道:“……上次你们不是还吵了挺久的架么?廷昭说,他自从不去北宸司之后,在府里连哭了好几宿呢……”
喻青:“……”
她一阵错愕,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容妃突然想道,“对了,上次那些东西,你们用得怎么样?阿璟似乎不好意思管我要。回头我再送你们些罢。”
容妃走了,喻青留在原地,还有些怔愣。
·
她回到寝殿里,进门发现,谢璟已经醒来了。
虽然起身了,但他就恹恹地靠在床前,有些没精打采,头发也没有束。
喻青问道:“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璟一怔,抬起头来,眼神一亮。
“……没有,”他讪讪道,“我就是……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宫了。”
喻青离开之后不久他就从梦中惊醒,枕边空空荡荡的,不免又陷入了愁云惨雾。
喻青:“……”
她怎么可能会出宫呢?就刚才出去那一会儿,她都忍不住想快点回来看谢璟。
谢璟身上发生了太多险情,她都有些应激了。导致一旦离开他,浑身上下的弦就绷得要断,总疑心一旦不在她的视线里,谢璟就有不测,仿佛全世界都在趁她不注意要去伤害他似的。
“我不会的,”喻青叹道,“方才你母亲过来了,我才会出去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