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些时候喻青走了,屋外“恭送世子——”的长音一落,谢璟才把那木盒“啪”地一盖,秋潋冬漓纷纷忍不住笑起来。
“世子这眼光真是……高低也是世家出身,怎么这般奇特……”
谢璟让她俩赶紧去把这东西收起来,不打算再看第二次了。
喻青说他在边塞长大,是个俗人,这次谢璟方才信了。
不过,就算什么都不懂,能精准挑中如此出众的一款首饰也不容易。若送礼的不是喻青,谢璟简直会以为对方在拿自己找乐子。从前在宫里,他拿到的赏赐有许多都是别人相不中、跟他也不合适的,不过,不管是那些色泽老气的翡翠,还是金丝流苏、亦或是绣着花团锦簇的锦缎衣料——其实都是比喻青这个好些。
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
想起对方腰间那个晃来晃去的香囊,谢璟更是头疼。
……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他踱步回到里屋,原本他想小憩一会儿的,方才因为喻青过来,觉没睡成,这会儿也不困了。闲来无事,就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捧在手中翻开两页,谢璟又合上了——是之前偶然拿到的游记,有喻青批注的那一本。
谢璟换了本书来看。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鬼使神差地放回去,皱着眉拿起了先前的那本。
喻青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批注上的只言片语,并不能看透什么。
他气度不凡,武功高强,旁人的赞誉并不虚假。
相处这么久,他一直温和周到,从不埋怨,谢璟都很难挑出什么不是。
明明是世家公子,却笨拙得连礼物都不会送。
看起来对清嘉百般关心,但是在檀音寺里,似乎又并不在意不能与清嘉亲近。
他想得入神,书卷很久才翻动一页,中间秋潋添了几次香,他都没意识到。
*
第二日,雯华苑迎来了一个少见的客人——午膳后陆夫人来了一趟。
谢璟在这院子里住着,除了喻青每日都来以外,他和喻府其他人基本都是互不侵扰。三五日见一面,偶尔托家仆去请个安问个好,就算完了。陆夫人偶尔会送些精致可口的吃食点心过来,不过从来没有直接来住处。
“臣妇见过殿下。”陆夫人欠身。
谢璟忙道:“夫人请坐,夫人唤我清嘉便好。”
陆夫人温和地笑笑。
对于喻青的父母,谢璟观感都不算差,虽然见得不多,但起码表面上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宣北侯累月卧病,平时不走动也不用去问候,各种虚礼都免了,很是省心。而陆夫人也完全不是话本里那些恶毒婆母的脸,相反很是和善睿智。
“殿下这些花开得真好。”
谢璟的起居堂和院中都养着花。谢璟道:“我随意养着的,夫人若喜欢,等下搬几盆过去吧。”
陆夫人笑道:“不是细致的人,养不出这么好的花。花草也都是有灵气的,在殿下这开得最好,在我那就未必了。”
“夫人谬赞。”
陆夫人喝了口茶,然后表明来意:“今日过来,是想同殿下商量件事。”
谢璟道:“嗯?夫人请讲。”
“再过几日,青儿就该上朝,还不知圣上给他安排什么差事,总归是不如现在清闲。殿下入府以来,青儿总说您喜欢清静,所以一直也没张罗太多,怕扰了殿下。眼下青儿休沐就要结束,又快到这月十五了,我想不如就设一次家宴,一家人聚一聚,赏月品酒,多少热闹一些。殿下觉得如何?”
陆夫人的提议毫无不妥,谢璟自然也同意了。
一次家宴并非多大的事,但陆夫人还特地来问他的意见,可见对清嘉的重视。
谢璟出宫前,早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平心而论,清嘉并不是娶妻的好人选。首先身份尴尬,没有母族支持,又让喻青被皇室处处掣肘;再者,和世子感情也注定不会好到哪去,举案齐眉是不可能的。
宣北侯一脉在军中颇有盛名,且有实权,是唯一能与忠武侯贺家齐名的,地位要比一个没靠山的公主高。要是他们真的为难谢璟,谢璟也只能加以忍让。
然而,不仅喻青晨昏定省、关怀备至,宣北侯夫妇也对他礼遇有加。
谢璟在宫里向来备受冷遇苛待,如果是风刀霜剑,或许还更加适应。而宣北侯府的善意,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没嫁之前,他没少暗自揣度,现在人家坦坦荡荡,显得谢璟才是小人。
送走陆夫人后,谢璟收起笑容,揉了揉眉心。
殊不知,陆夫人此刻也在思忖。
清嘉入府前,她可是愁得寝不安席,只怕府中难有宁日,青儿举步维艰。
然而,清嘉公主不是兴风作浪的人物,几次照面,看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是温婉得体、礼数周全。这些天以来,喻青每每提起这位公主,也多是夸赞和维护。
“可惜了……”陆夫人摇摇头,“都是孽缘啊。”
谢璟又花了两日,将那本带批注的游记看完了。
抬头看天色快到傍晚,他把书放回,问道:“什么时辰了?驸马还没来?”
喻青一向准时,往常现在已经到雯华苑了。
“驸马今日不来了,奴婢去备晚膳吧。”秋潋道。
“不来了?”
秋潋解释道:“方才下人过来传话,驸马想赶在休沐结束之前,把几篇经书抄完送到檀音寺焚烧祈福,前几天耽搁了些,今日还差许多,就先抄经去了。”
“是么……不来正好,”谢璟说,“好久没清净地用晚膳了。”
雯华苑往常都是按两位主子的份例备菜,许多荤菜都是给喻青的,今日他不在,秋潋安排的都是谢璟喜欢的菜肴,分量也不多,口味清淡。而谢璟的胃口却并不太好,没吃就饱了三分,撤盘时还剩一半。
“殿下,不合口吗?怎么都没动几口?”
“天热吃不下了,”谢璟一摆手,“再说,平时也都是喻青吃得多。”
往常喻青会在雯华苑多留一阵子,虽然他话也不多,但是今日人一不在,那个位置空着,竟然分外明显。
谢璟在屋中踱了几圈,把他养的那些花瞧了一遍,没有找到别的事做。他突然觉得住处有点冷清,距离入夜还有快两个时辰,很长。
喻青在做什么?
这年头浮现的一瞬间,谢璟自己都愣了一下,我想他干吗?喻青爱做什么做什么,和他没关系。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起了疑虑。
上次在佛寺就觉得奇怪了。现在喻青又这么认真地抄起经……连晚膳都不好好用了,至于吗?一个和尚的话,就这么可信?
很多猜测随之涌现,或许静心礼佛只是个托辞,喻青可能在隐瞒着什么,堂堂世子怎么会一直形单影只,难保不会有红颜知己……
看了太多坊间流传的话本,谢璟的思路已经偏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让侍女给他拿件外衫。
“无聊,去外面走走。”
这对谢璟来说很罕见,冬漓意外道:“好,殿下要去花园吗?可要折几支花?还是去喂鱼?我去拿些鱼食吧。”
“不用,”谢璟漫不经心地问道,“喻青住的地方叫什么来着,怀风阁是吧?”
冬漓眨眨眼睛:“……啊?”
第17章
这是谢璟第一次主动前往喻青的住所。
不仅他的侍女很意外,怀风阁的家仆也没想到公主突然到访,连忙小跑过来,行礼迎接。
“小的去通传驸马……”
“先不必打扰他,”谢璟道,“我方才在赏花,只是顺路来看看,驸马他在做什么呢?”
他伪装的女子声线清清冷冷,自带贵气,家仆的头又恭敬地低下三分,道:“回公主的话,世子爷这会儿似乎是在后院练剑。”
“练剑?”
怀风阁内并无铺张奢靡的缀饰,门口只有苍劲有力的匾额。穿过连廊,入目是一片挺拔的修竹,青石铺就的路通往后院入口的拱门,谢璟走进去,才发现内里非常宽阔,树木中间,是一片类似武场的空地,一名侍女正在不远处站着等候。
谢璟认得此人,似乎就是喻青身边那个得力的管事,叫做绮影。
她平时都是在喻青的院子里?
绮影听到脚步,不等家仆唤她,已经先回过头来,一眼看到谢璟,顿时也睁大眼睛。
“……殿下怎么亲临此处?底下人也没通传一声,殿下恕罪。来人,快去沏好茶来,请殿下到屋里坐。”
谢璟露出微笑来,道:“是我没有让人通报,只是过来瞧瞧,不想太麻烦。驸马他……”
绮影与清嘉接触不多,虽然喻青和这位公主成了亲,但两人一直是分开起居,喻青去请安,也不会带上她。在喻青的嘴里,清嘉俨然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这也好那也好。
此刻真人就在眼前,对方的气质确实是温和沉静的,笑容里也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