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很好奇,公主真的有画上那么好看吗?
公主微微颔首,意思就是见过驸马了。然后,太子便把清嘉的手,交到了喻青的手上。
那只手落到掌心上的时候,喻青心想,有点凉。
她稳稳地扶公主去喜轿前,又沉声提醒道:“殿下,小心些。”
公主上了喜轿,喻青也利落地翻身上马,在前面开路,后方起轿,队伍又奏起乐来,这一回还并上了宫里的送亲队伍,后面长长的礼箱一眼望不到头,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再次穿过长街,往侯府走去。
天子嫁女,帝姬出阁,对寻常百姓来说,这是能蹭到福运的喜事。所以街上不只有乐声,还有喧喧嚷嚷的人声。
轿中的谢璟放下扇子。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热闹的声音。
在宫里如履薄冰、忍辱负重了足足二十年,不曾有过半刻的安生。
为了活命不得不扮成这幅模样,婚事是被安排的,驸马是不认识的,他一个男人现在要去扮做别人的妻子。
明明是天大的屈辱,但是此刻起码他从宫里出来了。总有一天他会真正地摆脱这幅画皮,得到自由。
刚才先是帝后,又是太子,又是驸马的,一连作了好几场戏,他并不痛快,可在这一片喧哗中,心中积攒沉郁却突然松快了些许。
他呼出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摩挲扇柄上的花纹。
刚才驸马扶他的时候离得足够近,谢璟把他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虽然这喻青也没说几个字,不过听起来倒算是清越。
谢璟当然是不想和喻青有任何必要之外的接触的,把手放过去,也是强忍不适。然而喻青的手好像也没多么宽大粗糙,谢璟的指尖搭在他掌心,那人的手温暖干燥,只是任他搭着,没有反过来握他,皮肤也没接触太多。
谢璟面无表情地想,姑且能忍。
侯府高朋满座,京中权贵人家都收到了请柬,宣北侯府这么多宾客也是十几年来头一回。
不过由于喻青是与皇室结亲,又有东宫太子亲至,席间并不纷乱,反而有几分端肃之感。
吉时一到,礼官领新人上前交拜。
喻青携着清嘉,她发现公主的身量很是高挑,和自己差不多,或者隐隐再高点也说不定,再加上头上有凤冠,就更高了。
她倒不惊讶,生得高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自己就是。
两人对拜礼成,皇太子谢廷瑄作了一番致辞,坐坐便走了,他一走,其余的宾客开始活泛起来,公主先回了喜房,喻青留下来接待众人。
“新郎官来了,快喝一杯!”五皇子谢廷琛笑道。
谢廷琛的外祖乃是一品镇国大将军,外祖过世后长子袭爵,也就是现在的忠武侯,五皇子的生母贺氏正是忠武侯最小的嫡亲妹妹,高居贵妃之位。
贺家、喻家乃世交,年少时,喻青和他跟着同一个师傅学骑射,也算同门。
因为母家的缘故,五皇子尚武不尚文,政事上禀赋平平,但身手过人。他面庞宽阔,五官周正,性格也随和,在将士面前没有架子。众多皇亲国戚中,只有他和喻青关系最近,喻青便敬了他一杯。
“我表妹今日都不肯来,估计是在家哭呢,这些天一直怪我舅舅舅母,年节你在京那时候怎么没替她求旨意,这下求都没用了,哪想到你这么快就成家啊。”谢廷琛道。
忠武侯有个女儿比喻青小五六岁,据说少时就仰慕喻青,贺家也有结亲的意愿,都被喻青这边委婉地挡了回去。
喻青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贺姑娘国色天香,定能觅得良缘。”
寻常百姓家中有闹洞房的,侯府的婚事当然没人造次。
受过了几圈道贺,喻青都是浅酌即止,宴席到了晚间方散,宾客各自乘车回府,喻青也该回房陪伴公主了。
公主出阁之后有自己的府邸,清嘉公主及笄时也分得一处宅院用作公主府。
那处院子占地不大,已经搁置多年,当时清嘉体弱,一时也不便谈婚论嫁,于是公主府就迟迟没修缮,往后皇后也忘了似的再没提过。
这次订婚太紧,现修公主府也来不及,所以当时商议后,就让清嘉直接住进侯府,总归喻家也不是寒门驸马,有爵位在身,不会辱没公主的身份。
宣北侯府人丁稀薄,侯爷仅有一位正妻,膝下两子一女,一子早逝,女儿也已嫁人,就剩喻青这个世子了。
府中大半都是空置的,喻青将靠后的一片最宽阔、最通透的院落划出来重新整饬,给清嘉公主居住,计划以后再慢慢修些亭台水榭等。
院子没起名,她打算让成婚后由清嘉公主自己来想。
晚间凉风习习,吹得喻青莫名紧张。她问身旁的家仆:“我身上可有酒气?”
家仆嗅嗅鼻子:“不重的,刚从宴席上下来,难免沾染上了。”
喻青想了想,觉得不妥,不能再公主面前失仪。
“我得收拾收拾再去见公主。”
第4章
谢璟顶着沉甸甸的凤冠,穿着厚重的吉服,一连几个时辰,头痛又腰酸。
偏偏屋里屋外既有礼官又有女使,想松快都不行。
一般人家的新娘子在洞房里没这么多规矩,至少不用一直端坐着。
但这宫中礼官是皇后安排的,盯得很紧,要一直等到驸马来了,才能开始主持婚仪。这整晚也不会走,明日一早方才回宫。
他的两名贴身侍女陪嫁出阁,偶尔能递些茶水给他,但是别的也都干不了。
谢璟就这么坐在婚床上干等着,越来越难受,对于驸马的心情已然从一开始的“越晚见越好”转成了“那小子吃席还想吃多久,怎么还不来?”
太过无聊,他在脑中先把皇帝皇后和太子来回骂了两三遍,然后开始骂余下的一堆欺负过他的皇子公主,再接着骂害过他母亲的妃嫔,继而是骂拜高踩低的宫人……几乎没人可骂了,门外通传,驸马来了。
谢璟手持喜扇遮面,看不到驸马,只听见礼官引他上前,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殿下久等了。”
喻青进门时一瞬间想到的是闻朔教她的大婚之夜如何掀开盖头的那番言论,心里甚至还推演了两遍,看到七公主的时候才意识到公主成亲是没用盖头的,而是用喜扇。
提前做的准备作废了,她有点心慌,想着:“应该和掀盖头一样吧,先好好地看她,再夸她漂亮……”
喻青缓缓拨开谢璟手中的纷繁华丽的金扇,露出一张昳丽生辉的美人面。
她是真的看愣了——清嘉公主比那副画里好看太多了。
宫中画师的手艺竟这么拙劣么?
她感觉连公主十分之一的姿容都没画出来。
两个人这一个多月紧赶慢赶地成了亲,还是第一回 见到彼此的脸。
谢璟也看着喻青。喻青的声音文雅清澈,并不难听,真人竟然也完全不像一个武将。
成亲以前他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直眉楞眼的汉子,但此人面容清隽,文质彬彬,在大红喜袍的映衬下更是神采奕奕,还真是一幅翩翩公子的模样。
在被拨开扇子前,谢璟正蹙着眉,本来是尽力掩饰心里的嫌恶的,但是这么一对视,不知不觉眉头就松了下来。
两人各有各的意外,两三息内一时无话,谢璟才开始不自在。
怎么还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谢璟咳了一声:“驸马。”
喻青反应很快,意识到自己看入神了,她马上找补道:“……殿下天人之姿,臣从未见过此等美貌,一时失礼,殿下莫怪……”
紧接着她发现公主脸有些红,是害羞了吗?
怪她,怎么能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这可是公主啊。
谢璟心想,这是调戏到他头上来了。看着老实,竟然油嘴滑舌。
他在心里骂对方不要脸,可看着喻青的眼睛,又不免意外。
有些男子见了美人,猥琐色心全都写在脸上,但喻青的神色却显得认真诚挚,毫无邪念。
礼官念了一通贺词,两人喝交杯酒。
公主的衣袖拂过时,喻青闻到对方身上的清香。
她不懂香料,心想这定是皇家华贵的熏香。半点不腻人,格外沁人心脾。
女官又拿了金钱彩果等,撒在了婚床之上,这是嫁娶时都有的撒帐礼。
喜果里有的花生、莲子、红枣,即“早生子”的寓意,礼官又说了一番吉祥话,先是感念天子隆恩,再夸两人品貌性情十分般配,最后祝新婚夫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别的还好说,听到“早生贵子”这个彩头时,两个新人僵了一下。
新婚夜最大的问题摆上来了——怎么把圆房这一步混过去?
一应礼节结束,礼官侍者从房内退了出去,留下贴身伺候公主的两名婢女。
红罗纱帐,喜烛摇曳……再往后就是新人同寝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