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行路,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潦草,侍卫们的衣衫都是不甚起眼的暗色,显得谢璟格格不入,喻青想看不见他都难。
喻青吃了碗粥,就起身回房。
嘴里没什么滋味,她把剩下的小半瓶酒酿喝了,洗漱过后,就和衣而卧。
她意识朦胧间,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背对她,绸缎般的长发垂在腰间,喻青痴痴地摸着那头发,替她挽起来,又把蓝玉簪子插进发间。
低下头去,前方的妆镜中,映出了那人含笑的容颜,喻青下意识唤道:“殿下……”
“殿下!”
一股寒风突然吹来,喻青一个激灵瞬间醒转,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梦到了清嘉。
心口如擂鼓,许久才慢慢平复,她抬起眼,原来是驿站的窗棂年久失修,合不拢,夜风一吹就开了,夜凉风急,自然把她给吹醒了。
要不然,她本来可以继续陷入美梦的。
喻青这次将窗子抵住,突然想到,兴许其他的屋中,窗子也透风呢?
她踱了几步,心中犹豫,最终没能抵得过冲动,鬼使神差地走出来,站在斜对面谢璟的门前。
她……只是担心这金贵的皇子染了风寒,过去瞧一瞧。
·
喻青隐匿气息的功夫很到家,连木门都开得很稳,除了一丝轻微的响动,连丝毫声音都没有。
谢璟就无知无觉地睡着,姿势很平整,面容宁静。
他醒着的时候,喻青没法盯着人家瞧,现在她可以尽情多看一会儿了。
要是……真是清嘉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喻青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像个采花大盗一般溜进别人的房间,这做派实在太下流。
可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能替代。
她曾经找出过成亲前,宫里送来的那副清嘉的画像。当初她一见就惊艳,后来再看,发觉根本比不上真人风采之万一。
昏暗之中,谢璟的五官轮廓也有些模糊,恰到好处地多了些柔和,足以以假乱真。
望着他,仿佛补上了方才梦中没能看清公主的遗憾。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退出去,谢璟就睁开了眼睛。
喻青:“……”
她第一反应是抬手把谢璟给敲晕过去。
谢璟道:“……将军?”
喻青僵硬地说:“嗯。”
谢璟道:“您怎么在我房中?”
短暂的尴尬过后喻青很快缓过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堂堂宣北侯世子还不至于自乱阵脚,她冷静道:“这个时辰我正值夜,似乎听见有响动,就进来看看您的安危。”
谢璟道:“哦……我说呢,吓了我一跳。不过我一直醒着,似乎没有发觉有声音……”
“可能是哪里漏出来的风声罢,”喻青道,又觉出不对,“为何醒着?难不成还在忧心回京的事?”
这几日谢璟偶尔过来找她谈话,直言京城乃龙潭虎穴,而他自己见识短浅,生怕无法适应,而喻青出身世家,入朝已久,希望多少能给他讲些局势与事宜。
喻青并未轻信,心中早已认定谢璟绝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若真一心修行,那必然和山寺里的苦和尚差不多,哪里会有这贵公子的做派?且他面对大小官员无半分拘谨,对仆从侍卫的礼节更是坦然受之。
他联系朝廷说明自己的身世之前,必定早就做足了准备。
谢璟道:“……确实也是有一点……”
喻青直言道:“您身份不同寻常,不用妄自菲薄,纵使到了京城,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能越过您去。”
谢璟叹道:“话虽如此,可投生天家,大都身不由己,谁知道有没有别的难处呢。”
这点喻青倒不能否认,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过,她是没有耐心再多安慰谢璟的,只道:“未来之事,再担忧也无意义,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璟还是犹豫着要开口,喻青:“怎么,还有事?”
谢璟道:“其实……睡不着主要是因为这个床太硌了。”
喻青:“……?”
谢璟床上分明厚厚一层,这还不够?喻青道:“床褥柜中还有,再铺一层不就行了?”
谢璟道:“可那些都还是潮的。”
喻青:“让他们再给你烤一下。”
谢璟:“还是不用了,大晚上的,不好劳师动众……”
喻青无可奈何地看他,心道那究竟想怎么样?
果然皇子都不大省心,一个个都不好伺候。
谢璟小声道:“没事的,我忍一晚吧。”
他的床上本来就垫了两层,且晚饭前侍卫都拿去在火边烘过的,上面额外铺着从马车上带下来的缎子,喻青实在不知道这到底硌在什么地方。
她让谢璟让开,掀开被褥,发现一条木板受潮涨开,的确是翘出来了一些。
喻青一阵无语,用手一按,咔嚓一声,强力之下木板又严丝合缝地嵌进了缝隙。
“好了,”喻青吩咐道,“睡。”
谢璟:“……”
第52章
喻青隔天醒来, 深觉后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跑到了谢璟那去。
想起昨晚之事不免扶额,启程前一直在故作忙碌地看地图, 但还是挡不住谢璟主动找来。
“昨晚多谢将军, ”谢璟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喻青放下地图, 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您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同乘马车啊?”
喻青道:“为何?”
谢璟叹道:“那位李大人话太多。您若是在, 就能让他去别处了。”
李大人启程第一日腆着脸来问谢璟可否共乘, 从那以后就赖在了谢璟的车中,感情谢璟也嫌他烦, 那还和和气气地听他献殷勤。
喻青道:“那你直接让他离开。”
谢璟诚恳道:“……他也是好心, 而且还是命官, 不好开口。”
喻青无可奈何,一个芝麻官而已, 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径自去找那姓李的侍郎, 吩咐他去后面的车里,面对冷峻的世子, 李大人哪敢有意见, 二话不说就走了。
事情解决了,她当然也是照常骑马,谢璟这下独享车厢,大概能满足了。
……她当然看不见谢璟车帘后幽怨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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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前半程路经过小山丘,路面有些颠簸, 喻青等人骑马无所谓, 但坐马车的人一个个身娇肉贵,须得放慢速度,这就耽搁了些时辰。
早春时节, 日头落得早,及至下午喻青看看时辰,觉得赶在下处城门落锁前未必能到,不加快些,又得在驿站将就。
“这有几条小径能穿过山林,”一名金羽卫过来问,“看地图比绕行近许多,将军意下如何?”
喻青应声看了一眼,见那近路也并非隐蔽小径,马车容得下,看着是方圆百姓商贾常用的路线,便点点头。
及至林深处,天色渐暗,又有枝丛掩映,她策马来到队伍前方,让侍卫点上火把照明引路。
顺着几簇火光,喻青往前瞥去,突然发现不远处两树中间,似有一条直长的阴影。
她谨慎地一抬手:“停。”
骑马的众人听令,即刻勒住缰绳。
一名卫兵上前确认,回身道:“绊马索!”
喻青面色一沉,远处林间,一排飞鸟被惊起,掠过树梢。
正中间的马车帘被掀开,谢璟道:“怎么了?”
喻青的佩剑已半出鞘,她对谢璟抬抬下巴,扬声道:“坐好!”
她开口自带镇定的气场,除了亲兵,金羽卫也下意识听从她的号令,其中一人道:“可是山匪?”
有绊马索,那敌人一般就埋伏在不远处。可这一带向来安逸富足,从未听过匪徒为祸。
众侍卫也是屏息凝神,直到树丛后传出不甚明显的声响,喻青手下两名训练有素的亲兵骤然搭弓,两箭并发,齐齐射向那位置。
然而破风声后传来的不是箭穿入肉的闷声,而是铁器相击的铮鸣。
——被人用刀剑利落地截断了!
喻青当即下了判断:“不是真山匪,小心!”
同时她心头也浮起疑虑。
虽说是要保护谢璟的安危,但她一直觉得遇到刺杀的可能不大,并非谢璟的命不值钱,毕竟他只是个还未公布于世、又没有家族势力的皇子,就算京中有人的手脚伸得足够长,那也犯不上这就大动干戈斩草除根吧?
也不知谁如此沉不下心,竟连他进京城都不愿看到。
埋伏的人知道暴露,一声哨响后,悉数跳出,个个蒙面黑衣,看着像山贼,但身形与招式俨然不是野路子能训练出来的。
马车中宦官文臣均受惊,但他们都是次要的,喻青直接守住了谢璟这架马车,就近的杀手十几名,大半都是直冲这边而来,喻青手起剑落先斩杀两人,回身一看不禁皱眉。
那几名金羽卫正与敌人缠斗,有些艰难,明显不大能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