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朔同喻青对视一眼,两人上楼落座,闻朔奇道:“也不知是谁家的人,还挺好说话。”
“等会儿兴许就见上了。”喻青波澜不惊地喝了口茶,开始点菜。
以她的经验,哪有人会白白示好,最后都得过来再卖个面子,好让人记住是谁的人情。
果然,等侍者开始往他们雅阁中走菜时,外面走廊里隐约有人声和脚步,听着还不少。正如喻青所说,对方下楼前路过他们门口时站定了,趁着侍者开门送膳,便露了个面。
“世子爷,闻小公子,这次可巧碰见二位了。”
来人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面相有点富态,但眼里又不乏精明相。
喻青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主要是回京之后上朝少,加上朝中人事比两年前变化太多,导致她又开始对不上人头。顿了一下才道:“好巧,是陈大人啊。”
浅浅寒暄几句,差不多了,喻青便道:“多谢陈大人让了这雅阁,添麻烦了。”
“哎,世子言重了,”陈文华笑道,“让给您不妨事的,原本也无人,只是今日宴请的客人身份贵重,在下这才包了这两层,主要是怕打扰了客人。本就是在下做东,世子这间不妨也一并记在我这吧。”
此人口舌伶俐,表面说得是无需客气,其实又分明强调了自己有要事在身,这次帮忙也是冒着怠慢贵客的风险,最后又把喻青也抬到和贵客类似的地位上,于是一件小事就变成了有点分量的人情。
喻青并不在意,这种强贴上来的人情不还也无所谓。
这时,几人拥护着一名年轻公子从最里面走出来,陈文华便转身,殷切地抬手为那人引路。
喻青依稀看到那位“贵客”的身影轮廓,心下就觉出几分熟悉。
直至那人来到近前,才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还真是谢璟。
“景王殿下。”
谢璟看到雅间中的喻青,也微笑道:“又见面了。世子在此会友吗?”
闻朔自然知道京城出了个九殿下,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在他坐的方位看不见谢璟,甫一听到活的王爷就站在门口,便也恭恭敬敬地走上前问个好。
“在下闻朔,见过……殿、殿下。”闻朔的舌头突然打了个结。
谢璟一顿,这个男人他认识。
对方是喻青的一名友人,偶尔来宣北侯府找喻青。方才他在楼上只看到喻青的身影,闻朔靠前本就被遮挡,他也没注意究竟是何许人也。
想来二人不过两三面之缘,闻朔应该不会记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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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殿下离开后,闻朔关上雅阁的门。
“……青啊,我没走眼吧?”闻朔转身一脸讶异,“那位景王……怎么瞧着,这么像一个人呢?”
喻青一怔:“你说谁?”
闻朔小声道:“就是……你家……殿下呀。”
喻青呼出一口气,缓缓道:“真的很像,是吧。连你都这么觉得。”
清嘉公主生前同喻青如胶似漆,夫妻二人常在一处,是以他来侯府找喻青时,有两三次恰好见过她。
虽然都是远远打个照面而已,但毕竟是好友爱妻,他难免会留有几分印象。
病逝后她的面容也渐渐模糊,但一见景王谢廷晔,闻朔当即想起了那副绝世姿容。
“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喻青索性说开,“我正在查证景王与清嘉的身世,现在进入瓶颈,迟迟没有进展,想托你兄长帮我看看。”
最近一个月,她沿着容妃母家和谢璟生母的籍贯往前逐一推进,目前仍未出现任何关联。又想办法寻找当年在宫中服侍过的几名宫人,细细盘问,亦没有找到两位皇子公主出生时存在的疑点。
十几年前由于瑞王受贬,容妃母家也已衰落,而谢璟生母出身卑微,记载寥寥,喻青尽力追溯,能搜集到的证据还是有限。闻旭乃户部尚书,他的职位与人脉,无疑是喻青最好的求助对象。
闻朔道:“你怀疑他和清嘉殿下……?”
“我也说不清,兴许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亦或是容妃和景王的母亲有什么关联……”喻青道,“总之,世上不会有人毫无缘由地拥有如此相似的面容。”
听他一说,闻朔脑中也闪过各种各样的宫廷秘闻,懂得了喻青的念头。
不过……
清嘉已然芳魂归天,再多的隐情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查个底朝天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容妃瑞王一脉如今锋芒大胜,无人敢缨其气焰,景王也是青云直上,真搅和进这些恩怨中,就怕喻青不慎沾染一身腥。
“我并不关心别的,我只是想了解真相,仅此而已。”喻青道。
她的语气很坚定。
望着好友平静如水的面容,闻朔也在心下叹了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即便人已离去,还牵挂着和她有关的一切。
刨根问底,就为了知晓她的身世,给不在人世的她一个交代。
“好吧,”闻朔道,“等我回家告诉我大哥,要有消息,一定告诉你。”
第57章
和闻朔道明意图后, 回想方才一幕,喻青心底却浮起一层疑虑。
陈文华的贵客是谢璟?
仔细一想,前不久在南湖画舫宴会上, 就有几人频频同谢璟搭话, 似乎也是陈家子弟。
三十年多前,喻青还未出生时, 陈家位列京城世家之首, 家主官拜丞相, 今上能够登基,离不开陈家的扶持, 皇后就是陈相的女儿。
陈相逝去后, 陈家的鼎盛就到了头, 一代不如一代,找不到能再独挑大梁的人。不过, 毕竟祖荫深厚, 势力盘根错节,又是皇后母族, 有太子傍身, 即便没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自打三皇子被废,皇后失势,即便皇上没有抄家或株连,但陈家也沉寂了许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家如今也在挣扎, 想方设法地破局。
陈文华正是皇后的侄儿,在同辈中算个主事人。他勾搭谢璟,想也知道目的不纯。
谢璟独身入皇家, 没有家族依仗,又颇得恩宠,如同怀璧之人,必将引来觊觎和嫉恨。
他现在鲜花着锦,一时风光,未必能看透那些追捧的人中各怀鬼胎几何,终究是个不曾涉足纷争的年轻人,被权势迷了眼,很容易一步走错,被人利用,最终深陷漩涡不得脱出。
到底是她带回来的人,是否要提醒几句?
喻青略一考量,还是作罢了。
两人非亲非故,她没立场提点对方,谢璟亦然没理由听自己的言论。
若他心有沟壑、洞若观火,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能规避风波;若他自己堪不破,被人以利相诱,那旁人再劝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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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大朝会,谢璟正式入朝。虽然尚未领职,但他身着绛紫蟒袍,腰佩金玉带,光彩照人地站在殿前,还真有几分天家重臣的气势。
她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想他是否会借此机会先声夺人,崭露头角。不过,这场朝会最终还是和以往一般平平淡淡,景王既没有珠玑妙语,也没有独到政见,的的确确就是普通地参加朝会,走个流程。
她在期待什么呢?散朝时喻青也不免摇头一哂。
现在她算是发现了,谢璟此人的厉害就在于不论输不输人,一定不会输阵,不论里子怎么样,面子上绝对不落下风,导致她都有点被唬住了——仔细一想谢璟连京城的路都没认全,哪里就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了,这人前几日连投壶都输光了腰包呢。
“世子。”
后方有人轻声一唤,喻青回头,发现正是闻旭。
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喻青心下了然,道:“闻大人可是回府?今日我恰好去趟市坊间。”
闻旭颔首道:“那是同路了,我捎世子一程。”
两人并肩而行穿出长街,及至无人处,一起上了闻旭道:“世子所托之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喻青顿了下,旋即道:“无事,劳烦闻兄费心。”
闻旭轻声道:“此事涉及容妃娘娘、瑞王殿下,非同小可,并非在下不愿相助,而是真的不好去查。”
闻旭点到即止,喻青也明白了。
之前东宫倒台,朝野惊变,闻家也是经历了几次惊险动荡,最后是瑞王出面保了闻旭一次。
所以,他现在投靠瑞王,也在情理之中。他既然给瑞王做事,那自然没法帮着喻青一起查他的主子,就算真有什么,也得对喻青保持缄默。
“我知道了,”喻青道,“闻兄不必为难。”
本来也只是试一试,闻旭帮不上忙也没关系。
“世子,”闻旭叹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不论你有何打算,最好还是别同二殿下相抗……”
喻青无奈抿唇,叹道:“我没这意图,都是为了私事而已。”
就算真查出什么宫廷秘闻,她也不想揭露谁。
谁的身份有假,谁在混淆视听,谁在欺上瞒下用皇家血脉做文章,这都和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