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能记清京城的地图吗?
她还以为自己身边最多就是安插一些世家子弟,没想到还得应付皇子。六部那么多事, 还不够他们折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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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来北宸司的日子, 挑得不大好。
这天虽然不休沐, 但恰好是她成亲的日子,本来想告假去皇陵, 就这样没能成行。
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 她原想带几丛应季的花儿到灵前。
所以, 她早上来到府司时,是有点不情不愿的。
当卫兵将景王迎来时, 看到他的一刻, 喻青的心思才莫名转换了些。
谢璟没穿彰显尊贵的绛紫朝服,而是一身白色锦袍。本来人就白净, 这一进门, 好似会发光一般,把整片地方都照得亮堂起来了。
“辛苦了,”他对卫兵礼貌道,然后又对喻青道,“统领大人, 这是我的位置吗?”
此处是北宸司正堂, 原本只有喻青一个人,昨日才新给谢璟布置了案台。
喻青心想,失策了, 应该安排他去别的厅室,要不就把他的案与椅放得远一点。
可惜现在晚了,人都进来了,不好再挪了。
现在这个距离和方位,喻青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就算不去看,他也在她的余光中。
实在晃眼。
京中纨绔子弟不知凡几,喜欢捯饬自己的很多,一个个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有些过了劲,就显得油头粉面、花里胡哨。
但是谢璟不一样,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凌乱,却又处处透着精致。
青丝半束在剔透的玉冠中,余下垂落在腰间的长发,看似随意实则丝丝分明,没有一点儿毛躁;袍袖宽大,腰封利落,衣领袖口细看都是绣金莲花纹;隐隐约约还有一股香气,不知是不是宫中特有熏香,就算很淡,也是十足十的雍容名贵。
打扮自己也是需要天赋的。
喻青得承认,这基本上是她见过的最会打扮的男人了。
这导致她内心也有点复杂——这么大个花瓶,她真想敬而远之,实在不知该怎么轻拿轻放。
“唔,”喻青道,“殿下就坐那吧。”
谢璟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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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到了这里,喻青一般先听直属的手下和亲卫汇报些要事,都是公务,也没避着谢璟,谢璟似乎也在认真听,一直往她这边看。
等其他人都走了,喻青喝了口茶水,还是问谢璟道:“有不懂的吗?”
谢璟道:“还好。多听听就懂了。”
喻青奇道:“殿下如何会来这北宸司?”
“哦,是二皇兄安排的,说是玄麟卫初建成,未来必定能有大气候,我觉得没错,”谢璟一脸清澈,“而且正好世子跟我很熟悉呢。所以我就来了。”
“……”
喻青心想真是天真单纯,她这现在百事待兴,交接金羽卫的那堆摊子也是又多又乱,就算有好处也没那么快来。
且气候再大,本质上也就是支禁军,接触不到其余的政事流程,对谢璟助益有限。
瑞王心机深得很,谢璟想必是被他糊弄了。
还以为瑞王给他安排了什么好差事,也不想想,他拿瑞王当二皇兄,人家把他当弟弟吗?他现在如此得圣心,说不定瑞王早就将他视为眼中钉了。
“嗯,”喻青到底也没点破,“殿下觉得……不错就行。”
她本以为谢璟在这,多少会有点妨碍她,其实谢璟比她想得乖。
虽然鱼跃龙门成了亲王,在外面也是风头十足,人人对他恭敬有加,但他脾气没有太大变化。
她跟各路皇亲国戚都打过不少交道,相比而言谢璟实在很随和。
起码在这北宸司,既不指手画脚,也不颐指气使,大部分时间都挺安静,导致喻青也不好挑剔他什么——其实最大的麻烦在于他本身。
她向来能静得下心,不论是习武还是理事,在专心致志的时候,基本都能做到视旁人如无物,不大会被影响。
他的存在,却几乎有一种侵占性,让喻青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他就在那里。
玄麟卫正如其名,卫兵们都身着玄色衣衫或玄色轻甲,整齐肃穆,府司中心一带的氛围更是庄重威严。
喻青在正经场合下,基本都是不苟言笑,其他人自然也纷纷跟着上司,各个面色冷凝。
只有谢璟,兀自散发着柔和的气场,姿态闲适地倚在案前,一举一动都跟别人不一样。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而且让她不太自在,喻青一度觉得谢璟有点降低她的成效。
偶尔她还感觉谢璟在注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太闲了,亦或是对她这边有什么好奇,他那一会儿飘来一会儿飘走的目光,像个时不时就冒出来撩拨她一下的爪子,简直让她忍耐不了。
“殿下,”喻青道,“给你点事做吧。”
谢璟道:“哦,好啊。”
喻青来到他案边,简单指点他几句,期间无意间瞥到谢璟之前在纸上写的字——字还挺好看,颇有秀骨。
现在他终于能安分下来了,喻青也尽量目不斜视。
这片和谐维持了大约两三刻钟,谢璟道:“统领大人,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喻青的笔不慎在纸上留下一块墨点。
“……”喻青,“说什么?”
谢璟道:“一直在忙,太单调了。您不觉得无聊吗?”
喻青道:“这是禁军府司,不是殿下自己家里。殿下回了府可以尽情聊。”
“……好吧。”谢璟小声道。
他又低头看案上公文,垂下了眼。
喻青想了想,又道:“还有,殿下不要叫我统领大人。按以前的就行,或者叫我名字。”
谢璟眨眨眼:“为什么?”
喻青蹙眉道:“这么叫我不习惯,太夸张了。”
“我知道了。我以前从来没参政过,第一次不太懂,”谢璟诚恳道,“我以为在这里大家都叫职务。”
喻青:“……”
喻青:“别人叫就叫了,殿下您还是算了吧。”
谢璟点头道:“嗯,只有我特殊,对吧。我记住了。”
喻青:“……”总感觉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谢璟道:“其实我在府里也没人能聊天,很寂寞呢。”
喻青心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想找人哪里找不到?
“都是被派到我这的,我也不认识,更不知道他们先前都在哪里侍奉,”谢璟道,“万一有谁想谋害我,可怎么办?”
方才谢璟来时,他随身带着的王府侍卫们还要一并进入屋中,谢璟吩咐让他们自去外头待着,跟世子在一起十分安全,不必时时守着。
当时喻青就想,要真是谁包藏祸心,谢璟心大地跟人独处,被抹了脖子都来不及呼救。
他在府里反而还谨慎上了。
喻青:“没有千日防贼的,殿下宽心点。”
谢璟道:“唉……话说世子,你还没来过我府上吧。以后得空来做客怎么样?”
喻青不是很想让出自己休沐的时间,但总不好当面驳了王爷的面子,敷衍道:“嗯,等有空的。”
“上次你教我的投壶,我没有学会,”谢璟道,“正好再指教我一下,好不好?”
喻青申明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再说吧。”
她想起来了,休沐不能去谢璟那,她还要去皇陵给清嘉送花。
文书半天没有翻页,笔尖又落下了一个墨点。
她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跟谢璟聊了半天。怎么回事?竟然走神得这样厉害。她抿抿嘴,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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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自述府上的人信不过,实际上喻青看他王府的人对他挺上心。
将近中午,还特地送了新鲜出炉的几盒茶点过来,怕王爷在这吃得不合口。
在府司中当值的玄麟卫纪律严明,没有谁还让家里送饭的。但这毕竟是王爷,喻青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欲管他。
但是谢璟全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还给她拿了一盒牛乳糕。
喻青:“……”
整座北宸司占地辽阔,布局齐整,武场足能容纳数千禁军,并有数间堂室楼座。
下午有规定的操练,一般午膳后,喻青会休息半个时辰,到外面走走,等晚些时候,再去看卫兵练武。
她迈出门,才绕过回廊,就见谢璟也在不远处。
这边的厅室可用于待客,布置比正堂雅致些,没有那些威赫的匾额和漆门,并且连通到后方的庭园,路两侧摆了些花。
“哎,你做什么?”谢璟道。
一旁的卫兵闻言收起水壶,直眉愣眼地给他行了个礼,然后回答:“回殿下,浇水。”
谢璟道:“可我看里面不还是湿的吗?”
卫兵不明就里:“那是昨日浇过的。”
谢璟蹙眉摇头。
“不可以,”谢璟道,“这种花若浇得太勤,没几日就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