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缓地慢慢转头,看向窗外,清黑瞳孔无措地收缩,在最后的一呼一吸里做好出事的准备,精神在撕扯,心口在倒塌,她不由自主紧合上眼,唇间无声无息地念了一个名字。
“孟停……”
外面一声撞击的巨响震彻车里,颤动耳膜,让人头晕目眩地几近失聪。
梁昭夕以为身上会有剧痛传来,然而极速拉长的几秒钟后,她倏地睁眼,看到车门完好无损,再看外面,追上她的那辆车居然已经被落在后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第三辆车,一辆通体全黑的越野,犹如从天而降的猛兽,不管不顾,不计安危,疯狂地直接撞上了正在威胁她的那辆车。
沈执惊呆一瞬,马上猛踩油门,借着这一刻的生机拼命往前冲。
梁昭夕喉口堵得胀痛,千言万语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慌忙转过身,爬到座椅上扒着头枕极力向后看。
那辆不知名黑色越野像独行的恶兽,强悍地别住两辆大型改装车,追她的人已经是不顾死活地卖命,而那辆越野,凶厉狂猛远超对方,骁悍车头一次次倒退,扭转方向,剧烈撞击,如同高高在上施虐的暴君,狠戾到让她胸口窒息。
黑色越野把两辆改装车完全别住,那两辆车也不甘认输,死命反击地撞上去。
梁昭夕眼睁睁看着黑色越野的驾驶座车窗震碎,玻璃在夜风中炸开四散,开车的人隐约露出一道苍白冷峻的侧影,鲜红血迹一闪而过,她没有看清,沈执已经趁机把车开远,转过弯扯开她焦灼的视线。
难以言喻的预感把梁昭夕紧促的胸口划到刺痛,她失声喊出来:“停下……先停下沈执!后面那辆越野好像——”
沈执声音嘶哑:“别管!想走就不要管!回头昭夕,别看了!”
黑色越野的驾驶座上,孟慎廷左边手掌握住了大片碎裂的车窗玻璃,尖锐碎块垫在他掌心指腹和方向盘之间,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依旧面无表情,紧紧攥住,精准控制方向,毫不收敛,也毫无顾念地再次猛撞上去。
车头变形,车身损坏,半臂鲜血,孟慎廷仿佛全无感觉。
他隐隐泛出赤红的眼底一片阴戾,脸上却还是肃穆端庄的矜重,只有从指缝里不断溢出的殷红液体,才稍微透出他一身骨子里暴涨的偏狂。
有那么一瞬,他错觉到女孩子颤抖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她看到他了吗。
孟慎廷的血流得太凶,红色润湿洁白袖口,顺着腕骨流淌,他靠在椅背上闷声笑,看到如何,没看到又如何,她逃还来不及。
两辆改装车在无效地反抗之后,只剩失灵毁掉的车身和车上人束手就擒的惊惧,几分钟纠缠里,后方一直紧随的几辆车及时追赶上来,绕成一圈。
崔良钧最先跑下来,腿虚软了一下,他面色发白,扑到黑色越野炸碎的车窗边:“少东家!你怎么样!快,快点,我们去就近的医院——”
孟慎廷看他一眼,语气平静低沉:“让人处理这两辆车,把人控制住,清扫现场,不用管我,给我换一辆。”
崔良钧惊愕:“还要追?他们这一会儿出去很远了!何况目的地既然我们知道,谁去不是一样,都能把梁小姐带回来!”
孟慎廷极淡:“住口,给我车钥匙。”
除了他自己,他放心不下任何人,没有谁能追得上她。
他握住钥匙,推开变形的车门下车,脱下外套随意擦了擦手上沾满的血,或许伤口里还有些碎玻璃,他感觉不到疼,把衣服扔到一边,走到另一辆完好无损的车上。
他一切都那么稳定理性,却在搭上方向盘,眼神望向刚才梁昭夕停留过一瞬,而现在已然空荡的位置时,忽然微微弯下腰。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被撞上,会出什么事,她在那辆不堪一击的车里会如何,他不能去设想,在他赶到之前,她车尾被撞过一次了,她是不是已经受伤。
孟慎廷指尖的血凝固,斑驳里透着皮肤的素白,他颈间鬓发溢出冷汗,心脏在胸骨上凶猛地乱撞,他一口冷气震颤着重重吸进肺里,尖锐干涸的后怕涨到他满腔割裂似的锐痛。
双手在发抖,无法握紧方向盘,他没有章法地抓了抓胸口的衬衣,又去找烟,都是徒劳,他把钥匙攥住,又掉落,俯身去抓,弯下的脊背悬在那里,发出隐约的战栗。
停。
够了。
他必须要开车。
孟慎廷直起身,双眼发红,他别无方法,垂目看着手上破乱的伤口,用力一握,徒手不够,就强行扣着坚硬的方向盘加重,让稍有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出来,用疼痛刺激神经,逼自己冷静。
他把车启动,在愈发暗沉的夜色里向前疾驰。
昭昭。
回过头。
看看我。
-
梁昭夕呼吸吃力,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刺着她眼睛,异样的沉默持续太久,从沈执死里逃生把车开走,到前方视野渐亮,进入云山市的范围,而云山机场就在郊区,目的地相隔越来越近,她终于把四散的心神拼合起来,找回声音。
她颤声问:“那辆黑色越野车里是谁。”
沈执向来对她温柔,少见地露出焦躁:“我怎么知道!管他是谁,重要吗,我们安全离开了不就行!昭夕,马上到机场了,只要上了飞机,你们就能安全,就能彻底逃出控制!还问这些干什么!”
梁昭夕手捏着衣摆,把布料搅出深重的褶皱。
她也不知道是谁。
总之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这种要命的事,他哪怕追上,也不会亲身去做,那种撞击根本无视自身生死,几乎是报复性的残暴行刑,他不会这样涉险。
梁昭夕辛辣地吞咽着,笔直看向沈执。
她在理智上相信警方,相信沈执的身份,也不会把那些年他照料过她的全部一笔勾销。
但情感上,她已无法接受他这样以哥哥的角色在她面前,她没办法跟这种欺瞒她的人共处。
她深吸口气,冰凉的寒意冲进肺腑,她冷声逼问:“好,我不问这些,那我问真相,你告诉我,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顶替了谁,为什么能理直气壮骗我。”
沈执咬紧牙关,一锤方向盘:“昭夕,这些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吗?!现在什么关头,前面就是机场,我们要走了!你只要确定我不会害你,我对你的情分是真的就够了,等你把叔叔的事解决,我再慢慢告诉你行不行?”
梁昭夕语气极其平稳:“够了?够不够是你说了算吗?你不告诉我对吧,好,那也不用走了,我开门这就跳车。”
她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在行驶中利落地去拉车门。
这辆车是旧式锁扣,开两次就能真的打开,她拉动一次,梁秉言惊慌地去拽她,她铁了心,盯住沈执,马上要去拉第二次。
车正在开进云山机场,速度仍然很快,一旦跌落必然重伤。
沈执鼻息颤抖,脸上肌理绷得几近狰狞,他情绪失控地提高音量:“问什么!你这个时候问什么啊!你不是想走吗!”
梁昭夕针锋相对:“我想走,和你回答我有什么关系!”
沈执崩溃地冲口而出:“我真回答了,怎么知道你还能不能走得了!”
梁昭夕本能地认定他在推脱,一句“这两者无关”都到了唇边,一把无形的,异常锋利的小刀如同凭空刺来,陡然割断她岌岌可危的神经。
这句话里隐含的深意,在颤巍巍拽住一个微小的线头之后,就迅速地一发不可收拾,哗的一声,掀翻她整个世界。
她要走,是因为想逃离孟慎廷。
她得到回答,就可能走不了,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即将被撞之前,那两张相隔十几年,却鬼使神差重合的面容。
因为沈执对某个人莫名的排斥,敌意,甚至是惊恐,避讳,心虚。
因为某个人,对她深重到探不出底的疯魔爱意,已经知道不是从她撩拨开始的,要比她更早,但早到什么程度,她从来不敢去探寻,那么如果,如果,早到曾经暴雨天小公园里相遇呢。
有这种可能性吗。
不到千万分之一。
是她的臆想吧。
梁昭夕仿佛不会眨眼了,执着地睁着,怕稍微一动,就会溃不成军地失态。
她轻声说:“不可能,你不用骗我,如果是他,你怎么顶替得了,他不会允许。”
“不允许?”
沈执再想收回说出的话已经太迟,他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一味猛踩油门冲向近在咫尺的机场航站楼,破罐破摔地呛笑出来。
“就是他允许的,他花钱雇我,那个年代花巨款你懂吗!他靠近不了你,就让我天天照顾你!我们分开后,他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那两年之间我对你的每一点好,都是他砸钱换来的!你的礼物,很多生活费,要用的钱,也都是他出的,我是他的傀儡,他才是我背后的操纵者,这样说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