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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称臣_川澜【完结】(117)

  孟慎廷不容置喙地死死搂着,不许她乱动,她抵抗不了,终于开始虚软,没办法再压抑克制,张开干涩的唇,环住他,伏在他耳边,放纵地哭出声音。

  她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里流光,她在他身边,哭过的次数太多,他有时心疼又不能坦然,抹着她眼睛说怎么哪里水都多,有时把她抱着,低低叫声小泪包,但现在,他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将她拥住,胸腔鼓动剧烈,震碎她汹涌的眼泪,由着她浸透他发梢衣领。

  这么久了,梁昭夕没有哪次哭得这么狠,这么歇斯底里,把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外壳都哭化,把满腔的亏欠悔恨都洒到他身上。

  她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等到可以稍微出声的时候,她放轻音量,呜咽着答了他一个字。

  “好。”

  没有犹豫,没有拒绝,她比谁都清楚,最后的最后,仍是孟慎廷在为她铺路,铺一条逃离这片废墟围城,得以喘息和重活的路,她不能踌躇,她要走上去。

  只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孟慎廷主动对她松开手指的这一刻,她对他的心痛会反而飙升,又为什么,她对他的悸动也轰烈到前所未有。

  机场大厅外面灯火通明,已经接近深夜,这个时间段没有航班出发到达,运营车辆都隔得很远,玻璃大门外的停车坪上只有两辆车身漆黑的大型商务,庞然巨兽般蛰伏,静静敞开着车门。

  崔良钧焦急地站在车尾,不敢朝里多走一步,等见到孟慎廷身影出现,再一看梁小姐就在旁边,眼睛红肿低着头,颠沛中本该凌乱的长发已被仔细理顺,他只当人已经安全地找回来了,往后可以太平,丝毫没多想,立即迎上去。

  他看着孟慎廷垂在身侧的伤手,紧着嗓音说:“少东家,医生我找过来了,就在那边等着,无论如何,您把伤处理了,里面还有很多玻璃渣,得多疼,拖长了怕是嵌得更深了。”

  这只手一路上速度疯狂的开车,方向盘都沾满了斑驳血迹,看得人心惊肉跳,崔良钧扬手让医生赶快靠近,医生隔着距离一见那副伤状,下意识蹙眉,吸了口冷气。

  实在触目惊心。

  孟慎廷似乎失去了痛觉,他目光稠重,里面深黑的海啸早已扑满瞳孔,不能再看出是否有波纹,他语气过分平静:“不必了。”

  他没有看过伤手一眼,就像那些反复因为力气失控而渗出鲜红的裂口根本不存在,只是略微侧过头,视线慢慢停在梁昭夕通红的眼眶上,他一个眼神,稍一碰触,就割得她皮肉钝疼。

  “路上那两辆车处理干净了,该清扫的,该移交的,你都不用操心,沈执一个小时前被带回他的队里,梁先生也送到了京市,你呢,想怎么回去,还能不能与我同乘一辆车。”

  “如果不能,”他沉声,却盖不过那些咽喉充血的哑,“让钧叔送你,坐另一辆。”

  崔良钧本来急得要命,眼下错愕地愣住,大气不能喘。

  梁昭夕抬了抬头,泪还未尽,遮蔽着眼珠,朦胧撞上他双瞳:“你先处理伤口,才能谈这些,否则我不走,我就待在这儿了,你处理完,我跟你同一辆车,可以吗。”

  她多清楚孟慎廷在这世上唯一能受谁威胁,她多恬不知耻,到这时还在行使他赋予的特权。

  她固执地望着他,不肯让步:“你让医生看伤,把玻璃挑出来,上药包扎好,我们再走,行不行。”

  他隔得并不远,可身上裹着夜风,气息太过冰凉肃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浑身就在难以自抑地发颤,到现在颤意更浓,她掐住手臂,学他曾说过的话,哽着问他:“孟慎廷,要我求你吗?”

  孟慎廷迎着她扯了扯唇:“昭昭,不需要管我,不需要试图弥补我,你让我的手包得再细致,也治不好我,不如彻底转身,别再看我了。”

  梁昭夕不再出声,就孑然一身地垂眼站在那里,攥着双手,对抗般纹丝不动。

  孟慎廷阖眸,经过她身边走向车门,终是遂她的愿,低声吩咐:“让医生上车。”

  商务车的后排空间充足,梁昭夕没有坐在座位上,她曲着膝,紧张地半蹲在孟慎廷腿边,手中举着一盏医疗应急灯,灯光雪亮,把他手掌的伤口照到一览无余,医生皱着眉坐在一旁,镊子不断剥开他伤口,在深处翻找着尖锐的玻璃渣。

  车里光线有限,应急灯不带支撑,也不能稳固地放在合适位置,梁昭夕自己要求用手举起来,她也就避无可避,眼睁睁望着孟慎廷在忍痛。

  医生来得匆忙,也没想到伤这么重,没带麻药,只能硬取。

  梁昭夕没有勇气去看孟慎廷的脸,她满头冷汗,怔怔盯着他狰狞的裂口,黏成缕的睫毛扑簌,举灯的手也在无意识摇晃,快顶不住时,她手腕蓦地被一把握住。

  他手指间有汗,很冰,把她抓得极其坚固,她又举得稳了,像整个身体都钉在这唯一的支点上,却不敢抬头望他一眼,缩着自己,不去碰他。

  孟慎廷两只手受着不同的凌迟,一只由器械,一只由昭昭。

  他如同末日般紧紧攥她,目光沁血,停止在她头顶,不能向那张苍白的脸再近一步,不能再越雷池。

  伤包扎好后,医生如蒙大赦,早早下车,梁昭夕手腕泛出一层瘀红,她捂着,不出声地坐到孟慎廷旁边位置,倚靠着车门,额头贴在冰凉的窗上,看着前排挡板升起,把空间隔绝,看着车启动,驶离云山机场,返回她千辛万苦逃离的京市。

  接近午夜,高速上也车流寥寥,每隔几米有灯照射,映进梁昭夕眼睛里。

  她从车窗的反光中盯着孟慎廷的侧影,他恍惚的,不真切的,镜花水月的映在她瞳孔,偶尔清晰,偶尔消散,像一场她本不配得的黄粱美梦,如窗外夜色一样浮光掠影,她挥霍消耗蹂躏之后,终究满脸泪地睁眼醒来。

  醒来,就再也回不到这场梦里了,这段路途到头,她将与他彻底诀别。

  梁昭夕用指尖碰触车窗,轻点着孟慎廷凌厉的侧脸,弯弯唇,想笑一笑。

  她何其有幸,有过这么天雷地火的一场,假如不是这样相遇,假如她当初在小公园里更清醒一点,把少年的脸仔细描摹,在他手臂间铭记住他的五官气息,假如她这么多年中哪怕一次停驻回头,望一望身后的阴影里,笼罩她的那双眼睛,假如她在他车窗降下,递出伞,让她不要再出现时,抓住那只如玉如竹的手,他是否不会遍体鳞伤。

  可她与孟慎廷,没有假如。

  京市到云山,出来时总嫌太长太远,唯恐迟慢,返程时,又觉得车速快得人惶恐,她想喊钧叔慢些,想让高速限速再严格些,可外面闪过的夜色明明悠缓,根本算不得多快,她讨厌明亮的路段,灯光太闪,晃着车窗,看不到他的投影,经过昏暗处时,她目不转睛,把里面灰蒙的身形纳入眼底,刻上痕迹。

  孟停,这条路突然变很短。

  孟停,钧叔开车是不是一直这样急。

  孟停,你睫毛里怎么有光点在闪,好像泪一样,是不是我眼睛不好,看出幻觉。

  车在凌晨驶入京市,繁华首都,再晚仍有车水马龙。

  随着街景熟悉,梁昭夕嗓子被棉花堵住,呼吸越来越阻滞。

  孟慎廷睁眼,望着车里昏暗的虚空开口,声音磨砺得低沉晦涩:“出租房不要住了,上次给你的房子,你搬过去,当是我对你提出的唯一条件,那套房子,本身就是买给你的,里面需要的都备齐了,你今晚暂住,你的东西,明天我让人送过去,不用担心,我不会出现。”

  梁昭夕干涸地张了张唇:“好。”

  他镇定地,冷静地交代:“你的工作室,投资照旧,对外的运营合作我不再干涉,随你心意,你自己的钱收好,别往里砸,什么时候资金不够用了,跟钧叔联系。”

  她死死盯着窗口,嘴唇上碾出牙印:“好。”

  他说:“你父母的案子,我手中的证据比警方多,我会拿出来,为梁先生翻案,为你洗清家世,至于我和陈松明筑起多少恩怨,是我的事,你不用在意。”

  梁昭夕咬住手背,尽可能平稳地再说一句“好”,本以为能够忍住的泪还是漫过眼窝,她最害怕自己连累他,怕她身上的麻烦蔓延给他,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替她做了这些事,他还要赌上什么,他还能赌上什么,再执迷下去,就剩他的命了。

  他说:“遇到事,记得来找我。”

  她极力控制哽咽声:“好。”

  车窗外巨大的广告牌流光如瀑,梁昭夕隐约认得,她从前在这里经过,前面不远就是孟慎廷送她房子的那片楼盘。

  他似是很淡地笑了一声:“入冬了,天冷,出门多穿,别轻易发烧,没人再在小公园及时地抱住你。”

  她忽然泪如泉涌,肩膀在暗处微微抖动:“好。”

  车在转弯,驶入陌生的住宅区,两侧树木高耸,遮蔽出的暗影够她抹干眼尾。

  灯光再度恢复,她转过头面对他,努力弯着眼说:“你不要画地为牢,你也要走出来,可惜你养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坏孩子,为了坏孩子,什么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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