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轻手蹑脚往房间走,他还是听见了,挡眼睛的手臂一抬,瞅着她哑声说:“你去哪了,别乱跑,惹到谁闯祸了我可救不了你,你老实待着,晚上跟我去参加家宴。”
去哪了她当然不能告诉孟骁,至于今天的事究竟是惹到了谁,她大概猜得出来。
从昨晚进入孟家开始,她总共也没遇到几个人,唯一算得上有冲突的就是孟芷宁,孟芷宁对她的身份很鄙夷,加上有可能认出了她身上披的西装,想给她个下马威。
她暂时不打算计较,毕竟她借这个机会得到了收益。
梁昭夕朝孟骁点点头答应,本来想避开他进房间,迈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走到孟骁门口温声问:“你还好吗,我帮你倒杯水?不好意思啊,要不是最开始我不懂事,跟你闹得不愉快,孟先生也不会罚你。”
她的基本人设可不能倒,时刻得做足了,更不能让孟骁因为罚跪迁怒到她,给她找罪受。
孟骁确实想发作的,听她这么一说,无名火不知不觉压了下去,摆摆手:“算了,少废话,给老子弄杯咖啡。”
梁昭夕挂好职业假笑,心里骂骂咧咧去干活儿,小小声念咒:“你就喝吧,跪一宿不吃饭再喝咖啡,晚上非得肠胃炎。”
中秋家宴是七点开始,孟骁这次学聪明了,亲自给梁昭夕选出衣服,免得她再穿上次的超短裙惹眼,梁昭夕没意见,反正超短裙的使命完成了,她换上一身端庄典雅的长裙套装,头发绾起,跟他准时到达宴会厅。
晚宴的规模比祭祖要大得多,孟家上下都有位置,孟骁被安排在外厅,和里面的主位隔着太阳系。
梁昭夕沉住气,偶尔朝里面瞄瞄,看不到想见的人。
她一转头,孟骁装模作样给她舀了一勺虾球,她再往桌上看,菜系多是海鲜,孟骁盘子里放着只螃蟹,手边一杯刚泡好的浓茶,看来是咖啡没用,他想换一种提神。
但孟大公子显然缺乏生活常识,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吃喝,胃肠脆弱的根本负担不了,她就曾经吃过这个亏,高考那年,表姐江芙黎骗她吃了不该吃的,她中间肚子疼影响考试,失去市状元,只考了第二名。
梁昭夕看着孟骁吃喝不停,挑了挑眉,没有提醒他。
很快晚宴告一段落,在场晚辈开始向当权者敬茶,按资排辈,孟骁排到了最后一个。
随着敬完的人越来越多,梁昭夕脑中的弦愈发绷紧,她暗暗捏着杯子,不时观察孟骁的状况。
在前面还剩下两个哥哥的时候,孟骁脸色难看地拍她:“我胃疼,好像胃肠炎犯了,实在撑不到前面去,腿马上站不住了,我跟人说一声,你替我去,正经点,别给我丢脸。”
梁昭夕表现得极度忧虑害怕,等孟骁被人搀走,她轻擦了下眼尾,红唇上扬,露出笑容。
主厅里,晚宴时的圆桌已经撤了,其他孟家长辈去了旁边的偏厅,偌大空间,只有孟慎廷坐在主位上,看这些小不了几岁的所谓晚辈们战战兢兢向他敬茶。
梁昭夕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外面人多,声音也很吵,但一进这里,杂音似乎自动屏蔽。
她低眉敛目,动作标致地在杯中斟好热茶,缓步走到孟慎廷面前,手腕控制着轻轻发颤的力度,受了惊吓似的不肯抬眼,小声说:“小叔叔,我代孟骁请您用茶。”
孟慎廷垂眼看着她表演欲十足的双手,视线缓缓上抬,落至她半张的红唇,说话时,灵活的舌尖不时露出边缘。
随意搭着的手指不知哪一秒开始失温,他漫不经心敲击桌面,一下一下,没有节奏规律,让梁昭夕一步一步陷入心悸。
她一鼓作气抬眸,装出一副早上做了亏心事的脆弱可怜,在孟慎廷堪称威严的目光里,擅自往前走,靠近他松弛交叠的双腿。
“小叔叔……”她声音轻而单薄,受惊的样子,“您请。”
梁昭夕穿着高跟鞋,主厅里的地毯松软厚重,她按照脑内预演过的,不小心脚腕一歪,惊慌摔倒,手里的茶不多不少,恰好一点点,精准洒到了孟慎廷的暗纹领带上。
茶水浸透布料,有少许流向了他的白色衬衫,布料沾水,下面掩盖着的蓬勃肌理凸显出起伏弧线。
孟慎廷分毫也没有梁昭夕预想中的波动,他好整以暇俯视着她软绵绵摔下去的身体,淡声询问:“梁小姐,是考虑赔偿吗。”
梁昭夕唇一抿。
他抢她台词!
这时候不能输了气场,她没立刻站直,顺手扶住他的膝盖借力,仰起脸,目光莹然说:“对不起,是我穿不惯高跟鞋,冒犯您了,如果您方便,就给我一个可以联系到您的方法,等我存够钱,会把领带和衬衫一分不少赔给您的。”
崔良钧始终站在孟慎廷身后,对这几秒里发生的一切表示高度震惊。
更震惊的随即发生。
孟慎廷随手拾起桌面角落里的一支手机,解锁递给梁昭夕:“自己加。”
梁昭夕万万没想到如此顺利,生怕孟慎廷反悔,抓紧时间找到微信打开,没空多看基本信息,匆匆点开名片扫码,再按通知栏的提示,自己点了通过。
妥了。
目的达成。
钓人竟如此简单。
梁昭夕大喜过望,还得分神表演,没有太看清孟慎廷眼底的意味。
晚上回到别院,孟骁八成去输液了,还没回来,梁昭夕没心思干别的,鞋子一踢,扑到床上翻看孟慎廷的微信。
头像竟然是华宸集团的LOGO?这么敬业么?
再看个人信息,写的也是集团介绍。
朋友圈更是满满的华宸新闻。
无所谓了,事业型男人是这样的。
梁昭夕趴在被子里,咬着指节,斟字逐句给孟慎廷发信息,每一句都以“小叔叔”开头。
慎重地发了五六条,她抱住手机一翻身,满心忐忑等待回复。
记不清过了多久,梁昭夕几乎等到睡着,手机蓦地震动。
她顿时醒过来,屏幕上显示四条新的微信消息。
可以啊小叔,没看出来,你其实还挺热情。
梁昭夕迫切地点开,上面赫然显示四条语音,自动连播,传出的是崔良钧稳重中带点无措的声音。
“梁小姐。”
“我不是你小叔。”
“我是你钧叔。”
“你晚上拿的,是我的手机。”
第7章
梁昭夕活了二十二年,还没干过这么想撞墙的事。
她神色痛苦地低下头,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发颤,手指好死不死又戳到了语音条,崔良钧的一句“我不是你小叔”简直魔音贯耳,她羞耻得一把抓起手机调成静音扔远,唯恐再听到新的消息提醒。
她就说孟慎廷怎么会突然不设防,好心地给她加微信,搞半天是存心玩她呢,那会儿她如果没被冲昏头脑,多琢磨一下他的眼神,是不是就能发现里面满满的嘲弄。
梁昭夕脑补那个画面,泪汪汪咬住枕头,闷声发泄,很快又把自己给安慰好。
加的是钧叔又怎样,钧叔是孟慎廷身边心腹,说不定以后能帮到她,反正她不会删,现在总比完全联系不上要好吧。
想钓孟慎廷这样的人,脸皮太薄必然不行。
梁昭夕深深吸气,揉了揉涨红的脸颊,把床边的手机够回来,心理素质极佳地重新打开对话框,细白手指噼里啪啦摁字,给崔良钧又发了一条,刚发完,她嫌不够劲儿,点了撤回,然后郑重其事清清嗓子,换成一条语音消息。
祖宅内偏后方的中心位置立着这座深宅大院里唯一一栋三层建筑,楼下两层是住所,顶楼则是飞檐翘瓦的四面观景台,能轻易俯瞰院墙之内的各个方位。
孟慎廷背靠在木制围栏上,寒凉夜风把他身上的素白衬衣微微鼓起,他淡色唇间衔着一支烟,没有点燃,漫不经心般看着一旁的崔良钧。
崔良钧拧着眉,盯住手机屏幕,极少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时候,他尽量平静地照读出来:“小叔叔,抱歉,我把您弄湿了,心里很慌。”
孟慎廷一哂,扣着栏杆的指腹掠过微麻,又因为他加重的力度压制下去。
手湿,还是衣服湿?
她倒是会一语双关的,也没见慌在哪里。
崔良钧继续满脸正色地念,语气堪比播报新闻:“小叔叔,上次在车窗外见您,就想着原来孟家还有这么出众的人,我以为孟骁怕您,您会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是他吓我,您分明芝兰玉树。”
孟慎廷无动于衷,有如在听事不关己的故事,他指间捏着烟,慢慢揉碎了折进掌心里。
崔良钧逐渐找到语感,开始声情并茂:“小叔叔——”
“行了钧叔,你再读下去,多叫几声小叔,我怕折寿,”孟慎廷扔了烟,烟丝戳刺皮肤的微痛感还在,他拾起旁边茶案上的笔,撕了一张雪白便签,随意写上几个字,笔画转折风骨凌厉,力透纸背,“给她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