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废墟就是他,她每一步重建,都在远隔万里,连通他脉搏,推倒他的血肉。
又一个分岔口,崔良钧不得不问:“少东家,是回家吗。”
孟慎廷抬了抬眸。
家?
他哪里有过这么奢侈的东西。
青檀苑的房子,那个凌晨他最后一次回去,一件一件整理好她的东西,亲手把她的痕迹收起,抹除,直到天亮,他那时已经出问题了,再不上飞机,他会失控。
他低声说:“去春阙。”
崔良钧听到要去那套婚房,找回一点精神,及时说:“您之前要的东西,他们已经出了成品,昨天下午送到春阙的,等您去看。”
接近午夜,孟慎廷走进春阙的独栋别墅。
偌大房子里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许久,缓缓抬手,打开整栋遍布天花板的星空顶,她小时候天真地望着夜空,跟沈执数头顶亮着几颗星,口没遮拦地说,如果星星不熄灭,时时刻刻挂在她头顶,那她会多高兴。
玄关柜上放着一个白色纸盒,他手指拨动,掀开,里面简单干净,只有一副全息眼镜。
这套设备,是他为了她的游戏,吩咐旗下科技公司投入研发的,能与她的成果契合,把手游实现真人等比例全息影像,至少在陪伴互动上,可以模拟现实。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拿出她的照片影像声音,把她的模样第一个放进全世界仅此一个的单独系统里,供他在这样的深夜里使用。
孟慎廷扣上眼镜,按下开关,他低垂着眼帘,透过镜片,看面前光线亮起,一双细长的腿不够真实地出现,她不需要受指令,自动向他走来,停在极限的一米之外。
说过“不后悔”的那道清冷声音,在温软地,甜腻地开口:“孟停,你回来好晚,不想我吗。”
孟慎廷拧眉,漆黑眼睫略微颤动,他唇线合起,牙关收紧,终究抬眸,梁昭夕笑意融融的脸在他眼前。
她凭空站在这里,像最甜蜜时的样子,歪着头,长发散落,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只是目光空洞,神情生硬,但即便这样,他也太久不曾拥有。
他缓缓说:“不想。”
眼镜里全息出现的形象并不会交互,只是在不同场景下,说着设定好的台词,她不知道这句不想的意思,继续无知无觉地笑:“孟停,你离我好远,来抱抱我嘛。”
他移开视线,掩住赤红的眼底,走向客厅:“不抱。”
虚拟的梁昭夕不解其意,不懂争吵,不懂哄慰,她温柔地喂着毒药一般,随着他走动而向前,蹦跳着,乖巧红着脸颊,娇嗔说:“孟停,你不是最爱我了,我想听,你说声爱我。”
他经过餐厅,厨房,露台,花园,楼梯,书房,让这道假的,空洞的,模拟出来的虚影,做梦一样填满这栋死寂的房子。
他沙哑说:“不爱。”
只能这样而已么,怎样才能更真,更欺骗他。
孟慎廷走进卧室,扯开领带,松了扼住咽喉的纽扣,尽可能让自己呼吸,他手腕无法稳定,在成对的玻璃杯中倒酒,喝了一口,饮鸩止渴一样看向那道停滞住的,机械的,电子的影像。
眼前微微模糊,仍然无法逼真。
孟慎廷自嘲地笑了一声,仰头把杯中酒喝尽,唇角溢出冰凉的湿意,他背靠着墙,空无一人的凌晨,他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跟她道别,那时膝盖尚能笔直,可现在怎么就无法支撑。
他抵着墙壁,手抬起,打翻酒瓶。
双眼刺痛地眯起,他盯着床边一无所觉的,纯稚的那道影子,虚假的她似乎得到指令,轻声说着:“孟停,可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孟慎廷闷咳,喉间涌起酒液的辛辣和血气腥甜。
他望着远在天边的她,无声无息,静静地扯唇笑。
“昭昭,我在骗你,我想你,渴望抱你,我爱你。”
她在按照程序反复地叫,孟停,孟停孟停。
孟慎廷立在空茫的浓夜中,无法缝合的胸口被她一声声扯开,裸露出心脏。
孟停画地为牢,永远停在这里,而你留下他,朝前走了。
第68章
分手的消息一夜间如火如荼。
各社交平台刷屏, 点进去就是相关的话题,一众营销号如同过年,情感娱乐甚至商业财经博主都在激情发言,条条六七位数的点赞。
在孟慎廷毫不避讳地公开表态后, 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前任不设底线的回护, 舆论鼎沸,风向彻底改变, 那些对梁昭夕的讥讽耻笑转眼消失, 体量大的嘴欠博主都在排着队出镜道歉,全网清一色只剩对梁小姐的崇拜,请她开直播出教程, 怎么样钓到的孟先生,让当空冷月为她折腰,执迷不悟到这个程度。
梁昭夕怪自己手指翻得太慢, 让这些锥心的声音一句句挤进耳朵。
她撑着额头, 再次快速地乱划屏幕, 想回避,想一股脑都略过去, 但中间陡然传出的一道熟悉嗓音,低沉说“我心甘情愿”,她动作一僵, 眼神忍不住落到画面上。
围在车窗边的那些媒体, 当时拍到了短暂的视频,孟先生在镜头下五官深邃明晰, 气势慑人,她一直没勇气细看,可现在他扑面而来, 凛冽目光穿透摄像机,直直钩住藏到屏幕后面的她。
梁昭夕跟视频里的孟慎廷对视,指尖触摸他的脸。
十几天过去,他满身凌厉,消瘦了一些,眼窝也深了些,眼尾有淤沉的血丝,可能掩饰过,她却看得过份清楚。
她很长时间没这么近地描摹过他,隔着长街转瞬即逝的那几秒钟相见,她什么都来不及……
屏幕上的孟慎廷,每束目光都在审视她,洞察她,剥光她。
梁昭夕底气虚软地倒扣住手机,趴到工作台上,兀自笑了声,摇摇头。
没有来不及,是她没勇气,更没立场直面他,临阵选择逃开了。
否则她大可以冲过去,推开媒体走到他车边,又怎么会言听计从,浑身麻痹地跟着他的人转身离开现场,被送回所谓的家,关上门背靠着墙坐到地上,搂住腿埋下头,就那样昏沉地睡了半晚。
她想试着保护他一次,可弄巧成拙,让他更加风口浪尖。
等再醒来,舆论天翻地覆,连工作室的气氛也跟着严峻,上百双眼睛小心翼翼瞅着她,她装作不受影响,照常开晨会,在会上坦诚说,不用担心,资金照旧,孟先生不会撤资,这也是她着急推进度的原因,她想快点给她的投资商盈利,已经欠了情,总不能再欠钱。
会场一片沉默,最后是元颂作为代表,看着她小声说:“梁总,我们担心的是你。”
她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哪里都很好,专注工作心无旁骛,状态也没异常,情绪平静精神稳定,除了吃的少点,别的一切顺遂,怎么全工作室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像看个病人一样忧心她。
分手嘛,是她一心盼望的,她从不后悔,她轻松自在得很。
为了证明,她更努力地燃烧精力,没日没夜工作,到今天,她坚持了三天,心血像被用完了,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去刷网上的言论,看他的视频。
梁昭夕抿抿唇,又把手机翻过来,想再多看孟慎廷几眼,怎么真人能比建模优越那么多,她手指蹭蹭他鼻梁,不小心点开旁边的评论区,大段高点赞的文字赫然入目。
“我对着画面已经无语一小时,资本家帅成这样真的合理吗,难怪以前不露面,怕垂涎的太多吧,我看梁小姐当时纯粹是色欲熏心,一眼看上人家小叔叔了,才找借口去钓的。”
“所以说,中式财阀掌权人,比建模还夸张的脸,身高一米九,这什么女的不疯了往上扑,据我所知哈,以前那些豪门千金女明星们根本不敢打孟董主意,觉得他无欲无求,这下好了,梁小姐一折腾,全世界都知道孟董可以被攻略。”
“我在这发誓,孟先生一个月内必有新欢,现在数不清多少大小姐都蠢蠢欲动了,门当户对联姻不比被挥霍感情强,等着瞧吧,他不换女人,我直播裸奔,回复的每人转五万。”
梁昭夕又把手机转过去重重摁到桌面上,闭眼咬唇,空气凝了稍许,她迅速把这些社交平台都卸载删掉,挖空心绪,出门去吃饭。
刚走出写字楼,深冬午后的阳光就拂下来,她被刺得眯起眼,手遮在额上。
这三天她都留在工作室里,吃住忙连楼都不下,这还是第一次出来。
她拉起围巾,往前走了几步,低着头正准备过马路时,某种极度熟稔,强烈到刺骨的被注视感骤然降临,越过人潮,钉在她身上,准确地攥住她心脏。
她猛的止步,胸口久违的被撞到鼓胀发麻,她站在绿灯下来往交错的影子里,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循着感觉转过头,后面人群熙攘,看遍了也没有孟慎廷的身影。
那种被凝望,被笼罩的紧箍感,也像一场极短的错觉,只是她心智薄弱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