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是谁。
只有一次次无形为她推进案子,不惜一切抓到关键证据,逐步把陈家送进地狱的那个高位者。
他最恨的人,恐怕是孟慎廷。
沈执说:“你放心,我们已经追到他踪迹,近期一定能把他抓住,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你也不用为孟先生多想,犯不着,他根本就不需要。”
他语气不快地呵一声:“你们不是才分手没多久吗,他抽身倒快,还真跟网上说的一样,别看轰轰烈烈,没几天身边就换人了,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付出多少年心血又怎么样,照样有新欢,这么快都准备要结婚了,反正你也不爱他,以后就乖乖靠边站,别为他费心。”
梁昭夕有如听到天方夜谭,一时忘记眨眼,愣在原地,怔怔问:“……你说什么?”
沈执口吻有些冲,透着不甘的痛心疾首:“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今天舆论都成什么样了,哪个软件点进去,第一个推送的不是孟先生婚期将近,他婚房都布置好了,就这些天的事,谁知道他怎么想,估计是这些年终于耗够,要放手了。”
梁昭夕无知无觉地挂了沈执的电话,她走不动了,静静坐在门口,把手机握到烫手,才逐渐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翻过屏幕,先是去看电话和信息记录,划了几下,才迟缓地记起她与孟慎廷从分开起,就没有联络过,从那天楼梯间之后,他更是信守承诺,在她身边没有了任何痕迹,把她完全还给她自己。
她手指使劲儿抓了抓才稳下来,重新下载微博,打开一刷新,顶部的营销号果然在发相关的新闻。
梁昭夕喘了几口气,放慢速度点进去。
某个一线男星在京市炙手可热的天价别墅区春阙买了套新居,今天乔迁,同时在新房子里录综艺,进去了很多慕名参观的圈里人和媒体,不小心拦了必经路,挡住一辆大型商务车,车门一打开,里面座椅上铺着条流光璀璨的新娘礼服,而更深处,端坐的男人不言不语,缓缓抬了眸。
在场人都一眼认出,也集体吓坏,有过几面之缘的老记者壮胆上前道歉:“抱歉抱歉,不知道孟先生也在这里有新居,影响到您了。”
但那条纯白礼服实在太过扎眼,跟面如玄冰的冷峻男人格格不入。
那记者不舍放弃机会,豁出去追问了一个不可能的问题:“该不会是您的婚房吧。”
男人居然没有否认,车门关闭前,那道森冷的,不辨喜怒的声音低淡传出:“嗯。”
一个最简单的语气词,在消息公布的那刻就掀起狂潮,孟慎廷的承认,理所当然代表着他放下了没良心的前任,转身就有了谈婚论嫁的新欢,全网都在亢奋分析是谁家千金这么好命,也有无数人跑来工作室的底下,等着看梁昭夕的热闹。
梁昭夕看完就把微博再次删掉,她低着眼帘,指尖轻轻划着手机壳上印的图案,划得手指麻了,外面的天也快要暗了,除夕空荡的工作室显得格外冷,她站起身,拢紧大衣下楼,把脸尽力地往围巾里埋。
春阙……在哪里,她好像只在某些纸醉金迷的报道里看过,他以前从未跟她提起,她根本不知道他跟那里有联系,那就不可能……是与她有关的婚房。
梁昭夕兀自笑了笑,想什么呢,他虽然说她是未婚妻,谈过要结婚,还说他写过婚书,可也不能证明,婚房是因为她准备的。
上次匆匆见面,他亲口说停止越界,这些多天,他也从不靠近,或许真的就此发现她不值得,放下了,接受了分手时她的建议,让他重新恋爱,考虑联姻。
很正常。
谁也不会受得了她这种拧巴又自私的个性。
她不是天天盼着他放弃吗。
终于,终于可以放心一些了,今夜除夕,她应该开香槟庆祝吧。
梁昭夕忘了要搭车,从CBD一路走回到出租房的老旧小区,到大门口时,天黑得差不多了,北方很多家庭的年夜饭下午就开始,那些老旧的窗口上贴满窗花福字,隐约透出笑闹声。
她安静地上楼,回到小房子里,扑面是孟慎廷曾经穿着休闲装,站在厨房给她做晚餐的背影,那时他说过,等除夕时,他给她包饺子,要把面粉抹到她头上,就当彼此白头,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想自己洗手准备面粉,心不在焉地打翻了盆,一地雪白。
她到底在做什么。
梁昭夕转头打开一年都不会看的电视,胡乱换台,缠着被子窝在沙发上,烟花在窗外燃起时,她忍无可忍坐起来,抬头望着墙上的钟表,晚上九点。
她心里的热油无法抑制地升温,灼烧,沸腾,烫得坐立难忍,她咬着牙关,忽然拿起门口的大衣,随便穿上,脚步急促地出门。
门一打开,正前方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两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她屏息,心底那些飞溅的油哗然烫伤胸骨,她俯身拾起,掀开,是保温着的白润饺子,和她爱吃的菜。
卡片没有了,也没有知名不具。
分手了,有要结婚的对象了,为什么还给她送这些。
梁昭夕揉了揉眼角,飞快下楼,一出单元门才看到雪势猛烈了许多,正在大雪纷飞,趁着路面还不受影响,她跑到外面拦车,让自己去春阙,可普通的营运车进不了春阙大门,她站在外面,徒劳地朝里面望,攥着手机,屏幕上就是最熟稔的号码,可手指就那么悬空,按不下去。
不见了。
说什么,当面恭喜他弃暗投明,从此不再受苦吗。
梁昭夕叫车往回走,车开到一半,疾速坠落的厚重大雪就已经开始封堵道路,影响交通,京市多少年遇不到这么夸张的雪,偏偏赶在这个寂静的除夕。
好在没有风,只是鹅毛一样不断坠下的雪片,她下了车,踏着越来越厚的雪往回走,身后隐隐有人大声喊她,她心狂跳,抿着唇回神,只看到朝她跑过来的沈执。
沈执跋涉着赶到她跟前,伸手拂了拂她肩上的雪,颓然笑了一下:“我想去你家看你,车到半路不能走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下午你挂了我电话,我想过来当面跟你道歉。”
他关注着梁昭夕的表情,只看出一片不知原因的焦灼,他不知所措,脱了外套想要替她披,别开眼说:“我一直没有正式和你说对不起,我当初动机不纯,还骗你这么多年,可你要相信,我的感情是真的。”
梁昭夕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没说话,抬起发凉的脚,踩着雪深深浅浅往家的方向走,任由沈执在身旁跟上。
同一条暴雪覆盖的长街,相隔百米的另一头,从她的出租房出来,朝外离开的方向,空茫雪地里,落着少许散落的爆竹碎屑。
男人染白的皮鞋碾在上面,深重踩进厚厚雪中,他黑色大衣的肩上落满萧索鹅白,连同发梢,漆暗眉目,眼尾鼻梁,绷紧的唇,都隐在飘落的茫茫雪雾中间。
他唇间咬着未点燃的烟,极淡烟草味混着磅礴大雪的寒凛,灌满挖空的肺腑,胸腔在反复的一呼一吸里挤压,碾磨,互相啃咬,吞食着所剩无几的血肉。
多少天了,他已经不敢去细数,她走出自己设下的笼子,奔跑蹦跳在一条条或宽或窄的路上,他不能出现,不能离得太近被她察觉,不能多看她一眼让她负担,就这样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跟在她身后,一夜一夜缄默不言地送她回家。
她有时乘车,他的车相差一个路口,再在她楼下停上很久,他为数不多的晚餐,工作,乃至会议,都在一辆封闭的车里完成,有时她步行半路停下,买零食买小玩意,他在她后方漫长的影子里,驻足等待,相隔很多人潮。
以为痛觉失去了,喜怒哀乐也失去了,直到除夕给她包完饺子,让人送到她的门外,他只能相距很远勾勒她可能的神情,不能靠近她门前,怕会控制不住夺门见她,他看着车窗外大雪遮天,一次次的忍,还是无法克制,走到她楼下抬起头,却只看见漆黑的窗口时,那些强压的钝痛,揪疼,连看一眼她窗前灯光都不能实现的要命空洞,终究把他吞没。
站了多长时间,记不清了,那扇窗不曾亮起,主人根本不在家。
她有别的去处,或许也有别人陪她守岁。
孟慎廷回身往外走,雪已席天幕地。
他笑了声。
昭昭还没教过她,他唯一的镇定剂,停泊港,救命药远离了他,把最后维系他的那一点氧气也拿走了,究竟还要怎样活。
棉絮一样的雪覆盖全世界,长街无法行车,除夕出门的人本就很少,暴雪天又寸步难行,前方只有一片白,什么都看不到。
孟慎廷一步一步走在没过鞋面的大雪里,后面追了他半晌的年轻女人加快脚步,急促喘着气赶上来,却没胆量伸手碰他,只能亦步亦趋小跑着,紧张去观察他的侧脸,呵着气试探说:“慎廷,今晚除夕,眼看着快到零点了,你真的不回祖宅?以前每年都——”
“那是以前,没有以后,”孟慎廷径直朝前,没有侧过半分目光给她,“孟家的私事与我无关,不配再让我主持任何东西,我不把孟家人赶尽杀绝,就当我还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