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喊了一年两年,她实在可爱过头,他开始真的对这个妹妹上心有感情,于是收过的钱,遵过的命令,都成了悬在他心上的一把刀,不能改变,只能通过加倍对她好来弥补自己从前的虚伪。
小姑娘某次扶着他膝盖仰起脸问:“哥哥,我第一次见你,是那个暴雨天的小公园吗?”
他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多半就是那个给他钱的阴沉少年,想着反正对方有意隐藏身份,又不会走到台前来,于是鬼使神差顶下了这段经历,笑着对她说是。
小姑娘迷茫地皱眉,摸摸他的脸:“可我总觉得,你和那天长得不太一样了,可能是我烧得太迷糊,没看清楚。”
她得到肯定答案,很快忘了这点不对劲,纯粹地高兴起来,抓着他不停问当天的细节,是怎么抱住她,怎么带她走,看护她整个晚上,早晨又为什么趁她没醒就给送走了,她睁眼都没有见到他。
他一无所知,只能不断的编造谎言去填补漏洞,看着她那么依恋亲昵的反应,他又觉得说谎值得,反正真相没人知道。
从此只要她提起涉及另一个人的模糊记忆,他都一个不落地应承下来,让她纯稚的感情有了寄托,他也得到满足。
然而这些满足,随着年龄增长,她的拔高成年,无可阻止地变了味道。
喜欢梁昭夕是太必然的事,他被爱慕和歉疚拉扯折磨,不敢和她多联系,想要通过付出更多去填补自己收过的钱和说过的谎,考警校,做刑警,最初都是为了能帮她查清当年父母爆炸案的真相,时至今天没有变过。
他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慢慢来,直到网上关于梁昭夕和孟慎廷的传闻掀起浪花,他少有的紧张了,没想到始终隐藏于幕后深处的人,有一天会身居高位,亲自站到她的身边。
他怕昭夕被那个人无可救药地吸引,也怕自己做过的心虚事都会就此被掀开,曝露在阳光下。
沈执拧眉,抓住梁昭夕纤细的手臂,正色说:“你一个小女孩涉世不深,别以为那些权贵商人是好相与的,你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到了孟慎廷那样的人面前,怎么被吞掉的都不知道,我因为工作关系,了解过一些他的资料,他绝对不是你能想象——”
梁昭夕明白沈执是关心则乱,好脾气地听着,一直紧攥着的手机这时候突然震动,她神经猛一跳,想到是谁,一时什么都顾及不上了,立刻低头按亮屏幕。
上面是一条简短的文字信息,来自她满心期盼的那个号码。
——“梁小姐,宵夜还没吃过几口,就急着换外卖了,我该祝你用餐愉快。”
梁昭夕愣住,吊在喉咙口的心像被人出其不意地狠狠抓了一把,她反复几遍也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能察觉得到,孟慎廷就在附近,他看见了她。
她呼吸整个乱掉,绕过沈执跑到路边,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方位都仔细找过一遍,颠簸不稳的目光落到前方转弯路口时,隐约捕捉到一抹倏然消失的熟悉车尾。
他走了?!
不,不会,也许是她太心急看错了。
他既然给她回了消息,应该会到医院跟她见面的。
梁昭夕没有心思再跟沈执多聊,涨红着脸色,有些急促地说:“不好意思沈执哥,我朋友有急事喊我,我得回去陪她了,你已经回了京市,就不急一时,下次再聊,谢谢你的鸡翅!”
她连跟他正式挥手的空闲都没有,挤出笑,朝他摆了一下就连忙转身,往医院的方向跑,一路迎着风冲进大门,一气呵成上电梯。
一推病房门,她脚步不禁顿住,里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西装革履,姿态得体。
男人一见她,脸上露出标准微笑:“梁小姐打扰了,我是孟董的私人特助,他吩咐我过来,知会您两件事,今天招聘会的意外已经事实分明,弄伤您眼睛的两个人目前扣在我们手里,明天请梁小姐处置,等您情绪宣泄好了,我们再交送警方。”
他顿了顿:“孟董说了,以梁小姐的社交圈,到了京市警方的案子,必然能秉公处置,不必他来费心,还有——”
男人翻开一份文件,毕恭毕敬递上来:“孟董还交代,明早上班时间一到,给梁小姐工作室的账户上新增两个亿投资款,不仅够您用到游戏内测,就算是上线公测也够了,还请梁小姐为他赚到钱,以免你们之间有任何经济纠纷。”
梁昭夕站在原地,很多声音都在抽空远离,空荡病房里剩下无止尽的轰然心跳,一下一下砸痛肋骨,连好起来的眼睛也窜上难忍酸胀,不知不觉涌起的湿热深含在眼眶里,悬着没有落下来。
这两件事,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如果那条信息她云里雾里,听完这些,一切都清楚明了,不愿意相信的事实炸成细细密密的小针,不留缝隙地扎在心口。
孟慎廷刚刚的确在附近,亲眼目睹了她抱住沈执,沈执的身份不是秘密,或者说在孟先生那里,任何人都没有秘密,他将自己比作被她吃过几口的宵夜,将沈执说成是外卖,冷眼旁观一般请她用餐愉快,还讽刺她在警方有人关照。
那钱呢……
梁昭夕用力闭眼,垂下头,咬住手背。
她最怕的,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这么快就得知面试视频里的内容。
否则他不会字字切中要害,把她亲口对元颂讲过的那些话,重新说给她听。
她今天在招聘会上,为什么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去拼他的动容和心疼,就是因为她害怕,怕他万一知道那些,会从此把她列入禁区。
但多可惜,她已然痊愈的伤,在不合时宜的关头,失去了一切作用。
梁昭夕看着那份等她签字的投资协议,轻声让特助放下,等门关上后,她颤巍巍拿起手机,找到元颂的微信,直接把语音通话拨过去,那边很快接通,她忍住鼻腔里的闷涩窒息,开门见山问:“你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了?”
元颂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马上否认:“当然没有,我都决定跟你混了,怎么可能食言,不过看你的意思,我小舅舅知道了?!”
他那边沉声一响,像整个人砸到床上,痛苦说:“完了,我们两个都完了,小舅舅想知道的事,有的是渠道,他可能在我和你面试前已经事先放了监控,他就是要掌握你的所有,你翻车了梁小姐。”
一句“梁小姐”,和孟慎廷的信息里,特助口中代表孟董的称呼里,完全重叠,掀开梁昭夕最后一层冷静。
她挂断通话,脑子里反复炸响的,是来医院的路上,孟慎廷吻在她耳边,一次次低沉叫的昭昭。
梁昭夕看着他最后发过来的那行字,冰冷嘲弄,淡漠疏离,仿佛他不久前的疼惜只是她一场大梦,她受的伤,用尽的心机,步步紧逼的攻势,自以为今晚过后会突飞猛进的亲密关系,都成了碎开的镜花水月。
她慢慢坐到椅子上,抬起腿用力搂住膝盖,心被带刺的毒藤牢牢勒紧,酸胀得不知所措。
梁昭夕不记得自己失神多久,才勉力找回声音,她捂着喉咙清了几次嗓子,拨通孟慎廷的电话,连等待接听的机械音都没有,回她的只有一句用户已关机。
她转而给崔良钧的微信上发消息,几次按错字,还没点发送时,元颂的信息抢先跳出来。
“梁小姐,据我所知,我小舅舅今晚飞洛杉矶,是最近的一趟航班,那边要谈一个重要的并购,本来他不会亲自出面,不知道怎么临时改了决定,看时间,他已经不在你所处的陆地上了。”
元颂又问:“他绝不会容忍有人算计利用,所以,你跟他是完了吗。”
梁昭夕抓着沉寂下去的手机,漫无目的地走向病床,栽倒在上面,她扯过被子把发冷的身体包裹住,眼睫压住的枕头很快一层层浸湿。
她不想失败,她不能失败。
孟慎廷是单纯的生气吗。
也许根本不是。
那个理应眼高于顶,目光睥睨的人,不止会不悦,动怒,甚至会嫉妒,他得知她的无情在恨她,看到她与人亲密也在恨她,只是两种恨截然不同。
他有没有可能正在嫉妒,嫉妒一个与他差距甚远,无法相提并论的人,只因为那个人被她热情地抱住。
梁昭夕昏昏沉沉睡过去,梦里都是孟慎廷逼近又破碎的影子,她忽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天光大亮,手机正在枕边锲而不舍地震。
她没看清是谁,迷蒙地接起来,里面不停吸气的陌生女声夹着怨憎哭腔。
“梁昭夕,你真可以,我小瞧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跟他走到哪一步,他难道还能跟你结婚,娶你进门吗?!”
梁昭夕一瞬清醒,看了看屏幕上不认识的号码,猜出对方是谁。
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嘴比脑子更快:“陈小姐,如果我消息无误,您应该只是一个暗恋者,不是他的联姻对象,管不到他的私生活,我又不在乎他娶不娶我,我只在乎,他现在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