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从踮脚踩着板凳到现在,做过那么多饭,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梁昭夕小朋友辛苦的。
面端到桌上,梁昭夕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跟她以往的水平相差好远,鸡蛋太碎,西红柿太烂,面也软趴趴,噢居然还忘了放盐,她一冲动只想倒掉重来,手蠢蠢欲动地够过去,碗就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利落拿走。
孟慎廷睨她:“抢我晚饭?”
梁昭夕央求地皱起脸:“发挥不好,让我重来一次。”
他黑瞳里噙上一丝难察的笑痕:“我饮食上没那么挑。”
梁昭夕挣扎无效,看着他吃下一口,有点绝望地趴到桌上,拖长音抗议地哼哼,这还攻什么心,缺点都暴露光了,难得卖弄一次,搞这么失败。
等观察到孟慎廷蹙眉后,她更想哭了,干脆埋起脸。
孟慎廷唇角微微提着,面没味道,鸡蛋偏腥,番茄过于酸了,但他低着头,慢条斯理把整碗吃完,从有记忆到今天,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因为工作拿钱,单纯只给他做一顿饭。
整理完梁昭夕小朋友留下的残局,孟慎廷回到餐桌边,她已经捂着脸安静睡着,薄薄身体软得像泥,他抱起她,体型悬殊导致犹如抱起了一团云雾,稍微用力她就会梦醒一般散开。
他俯下去,抵在她耳边,声音渐哑:“昭昭。”
梁昭夕没太睡熟,隐约感应到了,模糊答应:“嗯。”
孟慎廷深黑的眼睫低敛,沉缓要求:“说你爱我。”
她在他肩上蹭了蹭,意识飘离,吐字也含混,机械地重复:“爱你,我爱你。”
心脏在无人处抽搐,他变本加厉:“只爱我。”
“好,”她嘴唇和思维分离着,无知无觉复述,“我只爱你。”
他眼里隐着凛凛的漩涡,喉结无声咽动:“回答我,我是谁。”
她彻底失去声音之前,犹如被他几句问话掌控了精神,几不可闻地喃喃出来,抚慰他也折磨他:“是孟停,昭昭爱孟停,只爱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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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夕天亮醒过来,才知道孟寒山重病的事,也恍然明白过来他昨晚怎么会发那种信息给她,看来老爷子已经看出了她跟孟慎廷的端倪,要想办法尽快铲除掉她这根祸害孟家话事人的野草。
眼看着要回国,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行李只有那么一点点,倒是孟慎廷几个大箱子里不知道都装了什么,她没好意思问。
主要是天一亮,太多发生在夜晚黑暗下的秘事都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一样,衣衫凌乱恣意吞吃她的孟慎廷,跟现在衣扣严整,一丝不错的孟家掌权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她在卧室,在厨房,可以尽情纠缠他厮磨他,但穿上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下,他又离她那么远,肃穆尊贵,深沉凛冽,如隔云端。
梁昭夕回头看了看周围,这么大一片庄园,她都没来得及逛完,估计以后也没机会再来了,等孟先生下次飞迈阿密,她很可能已经和他分手,跟他高悬云端的世界彻底没了关系。
走出门口,梁昭夕眼睛明亮地问:“我可以再去看看那只小猎豹吗?”
孟慎廷转头看她,意味深长地审视,像要挑开她拙劣的面具,把她对他,对这个地方的割离感剖出来,他不紧不慢说:“我倒不知道,动物园的所有权人想去做什么,还需要跟人商量报备。”
梁昭夕这才想起签过的那些文书,暂时也不管以后要怎么还回去了,反正动物园现在是她的。
她欢呼一声,转身跑开,直奔庄园后面的玻璃围墙。
她找到先前孟慎廷按过的遥控器,把睡眼朦胧的小豹子放出来,看见玻璃墙边还有事先准备好的肉块,她也不怕,蹲下来摸了下小豹的耳朵,夹起肉喂给它吃。
小豹子天然跟她亲近,绕着她转圈,不时蹭她,吃得很欢。
梁昭夕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直喊它宝贝,一激动忘了这小家伙也是猛兽,凑过去就想亲。
孟慎廷面色沉着,神情冷淡,她对这只豹子倒是真心,不用要求就又喂又亲的,昨晚上吵着给他煮面,怎么没见她主动来喂。
他上前勾住梁昭夕后领,把她拎起来,不管她嘴里喊什么,径直朝外走。
送什么动物园。
养了一群跟他争的。
迈阿密回京市没有直达,临时改变行程也难以调整这么远距离的私人航线,梁昭夕看不出孟慎廷喜怒,但能察觉出他情绪不佳,心里乱七八糟地猜着,估计孟先生是嫌路程辗转,要私人飞机先回洛杉矶,再换常规航班飞京市。
她可没觉得麻烦,光顾着享受了,孟先生不会懂,对于一直省钱坐经济舱的贫穷女学生来说,这一路行程堪称春秋大梦。
梁昭夕后半程一直精神不济,睡得昏昏沉沉,模糊感觉到那束熟稔的沉凛视线始终凝在她脸上,有如爱抚,有如折磨,她睁不开眼,一直到飞机快落地,她才缓过来,望着下面的喧嚣城市,心慢慢抽紧。
回来了。
真要落地,她才意识到,她有多不想回来。
下飞机有专属通道,一路安静不受打扰,梁昭夕脚步有意放慢了一点,想问孟慎廷去哪,还没出声,整理好行李的崔良钧适时迎过来,朝她点头示意,面对孟慎廷说:“少东家,您意料之中。”
孟慎廷略一颔首,没多说,侧过脸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的梁昭夕:“钧叔,送她回去,我去公司。”
梁昭夕想问的话咽了回去,那种无形中的距离感越是在正式场合,越是清晰地压下来,提醒她彼此身份悬殊,关系也难以见光。
她垂了垂眼神,按下心里急迫,很懂事地点头,没有一刻不停地纠缠他,想跟着孟慎廷这种男人,当然要知情识趣,懂得进退,别奢求他在外面能对她怎样。
崔良钧在那里看着,梁昭夕乖巧说:“孟董,我先走了,你别忘了……”
别忘了和我联系?别忘了想我?别忘了我们发生过的?她咬唇,什么都没说,转身抬步,刚走过孟慎廷身边,他忽然开口:“昭昭。”
梁昭夕一愣,本能地扬起头,眼前哗然转暗,孟慎廷伸手抚过她后脑,揉着长发把她拉近。
这是在机场的VIP通道里,不远处几层玻璃相隔的普通廊桥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下机乘客,哪怕听不见看不清,也是被无数人围拢着的公共场所。
梁昭夕只听到心脏剧烈一跳,半张的唇已经被重重覆盖。
孟慎廷低头吻她,无所顾忌地深入,短短一刻后放开,他指腹磨过她充血的脸,沉声回答:“我没忘。”
一直到坐上车,司机平稳驶出机场高速,梁昭夕仍不能完全平静。
她按着发烫的嘴唇,失神看向窗外,晚上六点多的时间,深秋的京市天色黑得彻底,玻璃上映出一片斑斓夜景,车灯连成璀璨的线,晃得她眼睛泛酸。
“钧叔,”许久后,她才找回声音,“抱歉我说晚了,你应该陪他的,我没什么事,自己回工作室就行。”
崔良钧把那句“您就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憋回去,笑笑说:“把您安全送到我就去公司,少东家心里有数。”
梁昭夕敏锐地感觉到什么,追问:“这个时间他还去公司,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崔良钧没有正面答复,只是说:“您放心,再大的麻烦他也能处理,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没经过,争权的要命的,明枪暗箭随时都有,哪个也不能把他怎样。”
梁昭夕心悬起来,等车按她要求停到工作室,她利落下去,回身想叮嘱钧叔几句,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她静静下车上楼,一个人打开灯。
麦麦不知道她今晚回来,不在这里,工作室要下个星期才正式运营,所以团队也还没进来,两层楼都是空的,她还可以暂住几天。
她把东西放下,换了身衣服,一份食盒过分精致的晚饭就送了上来,她当然知道是谁送的,拆开吃了几口,手机开始持续震动,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梁昭夕接通,对面的客气男声彬彬有礼说:“梁小姐,我在您工作室楼下,如果您有空,孟先生想请您走一趟,只耽误您一两个小时,保证把您平稳送回来,不会很晚。”
她手指缓缓捏紧:“哪个孟先生。”
对方一笑:“您明知故问。”
梁昭夕直截了当:“据我所知,现在孟家能理所当然称作孟先生的,只有孟慎廷,而他不会通过你来约我,我当然不知道,还有谁能抢这个称呼。”
对方哑了几秒,只好说:“是孟寒山,孟老爷子,他邀您过去有话要说,还请您奔波一趟。”
梁昭夕吸一口气,看看时间,晚上八点,她下定决心说:“等我十分钟。”
孟寒山会找她见面,是她预料过的,要谈什么内容,她也大致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急,看来孟慎廷公司里的麻烦就是老爷子苟延残喘折腾出来的,不为别的,只为绊住他一两个小时,让他顾及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