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订婚吗。
订。
他忍到今天,早已是极限。
红灯转绿,车重新起步,路口川流不息,天际浓云压低。
孟慎廷听到时间过长的沉默,扣在手机边缘的指腹缓重压紧,梁昭夕的呼吸在颤抖,越过电流撞击向他,她突兀地笑了一下,在他耳边清晰无比地开口,一声压着一声,挤走一切喘息的余地。
“我一直猜,一直猜……确实猜不透你心里想什么,可我看得透自己的斤两。”
“孟先生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管我在哪,在乎我今天要去做什么,是我以前自视太高,满脑子幻想,我错了。”
“我想通了孟慎廷,我最多做你暖床的玩具,可有可无,奢求不了你的感情,我早就应该放弃的。”
“我认命,从今以后,我还是称您一声小叔,什么招惹,什么出轨,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随口妄言了,我算什么,我不配弄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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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宫是京市排在前列的宴会酒店,很受上流圈层欢迎,车停在门廊前,两个门童一起迎过来开门时,司机还兴致勃勃回过头说:“小姐,你来这儿参加网上闹挺火的那个什么订婚宴吗?就一个特漂亮的网红,和孟氏那个大少爷,那你也不简单啊,能进这地方。”
梁昭夕沉默睁开眼,收起已经关掉的手机,跟司机对视。
司机被她慑住,搞不懂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大气场,不由得闭上嘴,心有余悸地摆了摆手:“抱歉抱歉,您慢走。”
一个网红。
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话题缠身的网红。
本来也是,哪里配得上贵不可言的孟慎廷,她与他云泥有别,她是鬼迷心窍了,早就该清醒。
那她为什么要来这儿,甚至提前来。
她不知道。
或许真的认命了要配合孟骁,或许准备破罐破摔地大闹订婚,还是别的,在苟延残喘等待什么不会实现的,她说不清。
云麓宫今天包场,不惜推了之前的预定,只为孟家破例,孟骁一个小时前就坐在大堂入口的沙发上,紧张盯着门口,不错过任何有可能的影子,在看到梁昭夕的第一眼,他立刻站直,跑过去把她一把拉住,抓紧她手臂。
“你果然来了。”
梁昭夕没反抗,缺少情绪地看他一眼,反问:“如果我不来呢。”
孟骁一身白色西装,跟他吊儿郎当的气质完全不符,他势在必得地挑眉:“满城找你,只要你人在京市就一定能找到,或者绑架你闺蜜,逼你出现?”
梁昭夕不想跟他装了,以前的柔顺听话都抛到脑后,冷冷翘了下唇,没说话,直接往里走,问他:“在哪换衣服化妆,别浪费时间。”
孟骁跟在她身后,让侍者在前面引路,他垂着眼皮看她。
化妆的全程,他始终在旁边盯着,梁昭夕当他不存在,等换完礼服裙拉开帘子,她意外看到就站在帘外,跟她近在咫尺的孟骁。
孟骁耳朵上戴了枚耳钉,晃着她眼睛,他忽然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梁昭夕,你为了要刺激我小叔,当然会来订婚了,对吧。”
梁昭夕心底轰的一陷,猛然抬头。
孟骁嘴边的笑无比刺目,他压低声:“昭夕,你真以为我一点没感觉吗,你看上我小叔了?之前那么乖,听我话,都是在打我小叔注意,对不对,你想通过我,钓我小叔。”
梁昭夕耳中涌满急促的血流声。
孟骁意义不明地笑出来:“我该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异想天开到这个程度,别做梦了老婆,你对我就算是假的,到今天也得成真了,你看,现在那么多人知道我们订婚的消息,小叔阻止了吗?”
他双手看似不在意地环胸,手指却攥成拳,深深打量她盛妆的样子:“我跟你说实话,去你家砸门那个晚上,我真的认定了,你就是她,但是后来我开始反复怀疑,是不是我太入魔了,在强行安慰自己,不然像你这样,心机,算计,物质的女人,怎么可能跟当初的她是同一个。”
“她那么干净赤诚,不惜冒险也要救我,可你呢,跟她天壤之别,除了长相和这双眼睛,没有一块相似,你走的这几天,我不断地想,最后不得不承认现实,应该是我认错了。”
孟骁喘气声渐渐加重。
“可我还是要娶你,就因为你足够像,能慰藉我,等我某一天真正找到她的时候,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那时候你才是最惨的。”
孟骁吸了口气,年轻的,桀骜的脸上透着快意:“你放心,我现在绝对不会把你拱手让人,你在我眼皮底下耍我,我得让你明白,你到底做了多大的梦。”
他咬着牙关:“我小叔随便玩玩你,你还当真了,现在所有孟家长辈都在宴会厅里,他可没有驾临,你以为他能为你犯禁?哈,你值吗?你配吗?”
梁昭夕不论是要自证身份来自保,避免孟骁过激,或是要就此逼疯他,都不重要了,她攥着裙摆,稠艳脸上露出一抹不顾后果的笑。
她出其不意问:“如果我说,你没认错人,我是呢。”
孟骁还没说完的话陡然卡住,他死一样沉默片刻,一把扯住她手腕,眼睛赤红,凶狠问:“你说什么?!”
梁昭夕笑得视死如归:“我说,我上次其实骗你了,我再怎么不像,也确实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复述了度假区爆炸当天的全过程,每多说一个字,孟骁脸上的表情就崩塌一分。
到最后,梁昭夕迎着孟骁赤红的眼珠,掷地有声说:“你不用贬低我,我再怎么变,也看不上你,之前不认你,是因为我嫌恶,哪怕你当初就找到我,我也不会接受你,永远不会。”
孟骁整个人失控,上手就要去抓梁昭夕,想把她往怀里搂。
化妆间的门突然从外推开,前面宴会厅的负责人闯进来,见到这幅场面,慌张地退了一步,着急说:“少爷,仪式马上要开始,客人和媒体都到了,前面等您去维持局面,您看——”
“等着!”
“可是媒体都开始拍摄了,”负责人为难,“您不出去,容易被乱猜。”
孟骁鼻息粗重,强忍着对梁昭夕不住点头:“先订婚,明天就领证,我去招待,你五分钟之后过来,从花道走到前面,别想跑,外面的门已经堵死了,你就是我老婆,听见没有。”
梁昭夕听着孟骁走远,背靠化妆台弯下腰,捂住胸口合眼平息,门开着,喧闹的音乐声隐隐从前厅传过来,她耳中却听不太清,填满莫名其妙的剧烈心跳声。
她在慌什么,在时不时朝洞开的大门看什么,她不清楚。
梁昭夕默默数着时间,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时,她直起身,放下裙摆朝外走,从化妆间到宴会厅,是一段连续转弯的路,在临近最后一个弯时,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真的没有可能了,再往前走,就是台前,她甚至现在就站到了一面高大的订婚海报展板后面,大厅里明澈的灯光都透了过来。
她颠簸着吸气,睁开,目光不经意掠过自己手腕上的木头串珠,拧了下眉。
这里光线尚可,她刚有勇气仔细看了一眼,就发觉颜色不大对,跟记忆里似乎有出入。
梁昭夕心口蓦地拧了一下,不禁抬起手想细看,与她相隔一步之遥的展板另一侧,被遮蔽住,没有灯光能照进去的一片深深阴影里,一只骨节凌厉,筋络修长的手,猝不及防伸出,不容抗拒地扣住她手腕,要箍进她骨头深处。
两串极其相似的珠串铿锵碰撞到一起,发出磨耳的响声,又迅速淹没进音乐里。
梁昭夕混沌的脑中轰一声响,已然麻木的鼻尖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强烈酸意。
她怔怔盯着两只交叠的手,心底翻江倒海,男人已经将她一把扯过去,拽下她那串可笑的珠子扔开,黑色薄底皮鞋当作垃圾般踩上去,他踏着它逼近到她面前,在混昧晃动的光影里,高大身形居高临下,低眸看她。
“梁昭夕,电话里说过什么,现在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孟慎廷混着沉沉哑意的森然声线灌进耳朵,梁昭夕恍然捕捉到里面隐含的一抹颤抖,像忍无可忍的暴怒或渴欲溢出了他的极限,密密麻麻的针一样扎满她五脏六腑。
她竟然控制不了想哭,只是听他说了一句话,她就开始塌下去。
手串是假的。
她发的脾气没有了一点道理。
可那些委屈苦涩,孤独无助都是真的,明知道他不应该负责,但她满腔的热流无处宣泄,只能不管不顾地扑向他。
梁昭夕抬了抬眼,借着阴影里稀薄的灯光看他,他望下来一束目光,像要把她侵吞干净,她头皮都在发麻,哽着说:“我……要放弃你……”
只说出几个字,她嘴唇就被骤然压下来的重量堵住。
梁昭夕推他,在唇齿分开的一线空间里,坚持照他要求的重复:“我不配弄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