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前,他没说今天有多少工作,她也没问,一心装的只有自己不要迟到,而他有多少空闲,能为她耗多少心神,早上耐心地陪她送她,他需要怎么压缩时间才能补足,她好像总在刻意回避,没去关心过。
他给出的越多,她越害怕,可理不清究竟怕什么。
怕负责任,怕介入他太深,怕她爱过头了让他更不松手,怕他偶尔显露一点就让人慌乱的掌控欲,还是怕越用心,越难走。
梁昭夕声音微微干涩:“他那样的身份,私生活的影响不会太大。”
元颂摇头笑:“小舅妈,我小舅舅也是刀口舔血才站到山顶的,不然我哪会这么崇拜,网络时代,大人物的私生活最容易发酵,你不知道多少人在隔岸观火,盯着华宸波动的股价,要稳住局面屹立不倒,没那么轻松,至于他自身,你应该懂的,高处不胜寒嘛。”
梁昭夕抓着扶手,手指握紧。
高处不胜寒。
她却总是把他想成刀枪不入。
这样的男人,一边向她索要爱,一边四面八方以各种方式围剿她,她清楚看着自己两脚深陷,才愈发觉得惶恐。
元颂的手机就放在旁边,视频正在播着。
画面里是能上新闻联播的高级别会议,孟慎廷一身深黑西装威严冷肃,面沉如水,在人群里为首出现,前呼后拥,一如她在祖宅初次见他时,高高在上,冰凉不可触及,跟深夜里因为占有欲而炙烫到青筋暴戾的他判若两人。
梁昭夕不着痕迹压了下心口,红宝石深深硌着皮肤,被暗中失衡的心跳震出波纹。
国际会议中心的高层台阶上,会一结束立刻冲到外面抢占位置的主流媒体们屏气凝神,架着各式摄像机只等孟慎廷出现,很快清一色黑西装的散会人群渐渐逼近,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驯服跟在最前方的身影后面。
媒体们激动起来,收音器纷纷准备好,然而居首位最先出来的孟慎廷两耳上都别着金属蓝牙耳机,显然耳机里有别的会议或是汇报正在进行,他公事繁忙,不会花时间停步。
孟慎廷平静穿过媒体群,有记者想拍他冷脸的照片,被他淡淡扫过一眼,又本能地收了回去。
他手指按住耳机,音量调大,仍然觉得周围太吵,不够听清耳边属于另一个人的,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昭昭在做什么,看什么,与谁说话,怎么会突然心乱。
孟慎廷坐进车里,几次看向手机操作页面上可以打开监听的那个按键,克制着没有去碰,低声交代钧叔去主城区新交付不久的那片隐秘别墅区。
“去春阙?”崔良钧原本希望他抽空去休息,听他吩咐,又把话咽回去,转而问,“我知道您好像在那边专门留了一栋房子,当初装修的主要设计图都是您自己准备的,是准备要搬过去住吗,还是做别的用。”
孟慎廷松了松领带,后颈枕着椅背,双腿交叠,半抬着眼听她心跳声,笑了笑答:“做婚房。”
春阙在市区闹中取静,深处位置最静的一栋房子上下四层,超四千平米,写在梁昭夕的名下。
装修在三天前完成,还剩些家具软装,里里外外都按她曾经在社交平台上经常点赞过的风格布置,她小时候很爱看星星,总拉着沈执去陪她,他就在这栋房子的天花板加了整片星空顶,哪怕碰上阴雨天,也能稍微哄她开心。
孟慎廷脱了西装,解开衬衫领口,摘腕表折起衣袖,走进二楼的书房。
里面一张乌木桌案上横铺着裱好的真丝绢帛,上面写了一半的婚书在灯下微微泛光,他抬臂研磨,提笔,指节绷得锋利,落下的字却收敛得温存。
他垂着眼续写,写到“白头之约,刻铭山海,此生契阔,生死不负”时,笔尖在半空顿住,想听到她声音的那些野望忽然就忍耐不住了。
这个时间,她午休应该还没结束,也许根本不会说话。
那么听呼吸也是好的。
孟慎廷自嘲地弯弯唇,他何必装得正人君子,他本来就这么恶劣。
手机页面一直停在那,他点开那个按钮,女孩子轻快到有些恼怒的嗓音混着心跳立刻清晰传来,还有些情绪不稳的喘。
“——麦麦,你再问我不理你啦,我耳朵后面的印子被你发现,好嘛我承认天雷地火来着,你还非要问我有没有沦陷,你明知道我怎么想。”
宋清麦离得很近,笑嘻嘻:“我还真就不信,有人在孟董面前能完全不动摇。”
有一颗心脏骤不及防被镶满尖刺的锁链缠裹住,随着梁昭夕的沉默一分一分缓慢收紧。
梁昭夕的声音是他很少听到的冷静认真,没有甜软撒娇,她放低音量说:“没有人能不动摇,包括我,我在当下这个阶段当然做不到不沦陷,可我肯定头脑清醒,记得自己是谁,我跟他本来就有限期的,就当谈一场淋漓尽致的恋爱嘛,又不是纯假的,一场恋爱换我摆脱孟家,血赚不亏。”
她语气轻飘起来,隐约还带着畅享似的淡笑:“我跟他谈完,以后当然还会跟别人谈,一辈子又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你放心啦,要不了太久就会分手的,我们本来也不是同个世界的人,我从来不去想更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把他当一个前任,他应有尽有,可能时间久了都不会记得我。”
对话还在继续,孟慎廷拧眉盯着婚书上未干的字,却有些听不清了。
他耳边是躁动的血流声,锁链不留余地狠狠扎进去,再反复拔出、扭转搅动的戳刺声。
他目不转睛注视那些墨迹,想起初次在暴雨的小公园见面时,他抱着她冒雨往外走,她烧糊涂了,神智已经不清,还扒着他刚攥过刀片,血迹斑斑的那只手,哭得抽抽搭搭仰头问:“哥哥你疼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后来她十八岁的度假区,爆炸发生之后,他发疯往里冲去找她,沾了满身满脸的灰尘污渍,被残墙断壁绊倒过两次,弄了一手的脏血,她迎面遇见他,以为他是受伤的幸存者,拽过他袖口又问:“先生你疼吗。”
如今她拥有了绝对让他疼的本事,可她不再问他会不会疼了。
正常的听觉是过了多久恢复的,孟慎廷没去看时间,再听清梁昭夕的声音时,她那边显然已经换了场景。
她在跟另一个人明媚地笑着说:“——稍等去会客厅,我给您详细展示这个项目的重点,我既然敢大张旗鼓宣传,就绝对有自信能为所有投资商赚到钱。”
陌生的男声比他更年轻,试探着问:“那自然,我只是好奇想多问一句,华宸的孟董是您爱人吗。”
梁昭夕顿了少许,静静回答:“他现在是的,以后的事就暂时不必多谈了吧,希望您来投资也不是只冲着孟董和我的私人关系,如果不是为了游戏项目本身,我们也不用再聊了。”
男声正色,马上道歉,郑重说:“当然不是,我们确实是冲游戏来的,如果符合我们预期,之前提过的投资款只多不少,毕竟都是为了赚钱。”
工作室的会客厅外,梁昭夕踩着七公分的尖头高跟鞋,动了动莫名麻木的脚腕。
从中午和元颂说过几句,又被麦麦缠着聊那些之后,她就像被摁进一口水池里,窒得胸口涨涩,这会儿私下谈好的合作商过来,再谈起关于他的话题,她刚忘记一点的酸闷感顿时卷土重来。
她要为工作室的未来考虑,之前借着孟慎廷把名声闯出去了,早就吸引了不少有分量的投资目光。
她想筛选出真正看重游戏前景的,哪怕不能和孟先生给的投资额相比,够维持工作室正常发展就好,她怕万一哪天分手,孟先生会不留情地撤资,她不能带着团队一起完蛋。
梁昭夕带人进了会客厅,细心展示游戏目前可以亮相的资料,等得到满意答复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她妥帖地送人出去,会客厅在工作室一楼靠外的位置,离出口大门不远。
投资商打量着环境,笑道:“梁总这里布置得很不错,不是冷冰冰的工作场所,很有人情味儿,除了茶水间健身房,居然还有小厨房和陶艺坊,不可思议。”
梁昭夕礼貌地点头,这些休闲区都挨着,陶艺坊在最外面,是她当时装修那会儿想给大家弄个解压的小角落,才空出地方准备的。
经过陶艺坊就是工作室大门了,门边被元颂摆了两盆高大的绿植,梁昭夕还没习惯,鞋尖被花盆底部的轮子磕绊一下,倒不至于摔倒。
投资商就在身边,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手握着她小臂和肘弯,关切问:“没事吧。”
梁昭夕顾着站稳,没有第一时间避开对方的碰触。
她刚想回答,脊背猛然窜起无比熟稔又惊颤的过电感,有一束目光重重落在她身上,那种被严丝合缝笼罩的紧涩和惶然心跳一瞬间裹住她。
她张了张口,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来了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