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自恃师兄身份而小瞧了你,只是实在不愿意阿鸢又被往事牵绊。”百里淳叹道,“可当下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师妹,你去吧,千万要护好自己。”
叶鸢仰头望着阵盘的破口渐渐缩小,一直等到它终于收拢密合为最初毫无破绽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师兄,你放心。”
她开始在东明山寻找颜思昭的踪迹,有天目的帮助,叶鸢干起这活计比颜思昭要容易得多,但即使如此,她却没能很快达成目的,颜思昭仿佛凭空在东明山中消失了一般……不过,在搜寻的过程中,她倒是发现了另一条线索。
叶鸢察觉到了苍舒隐的行踪。
苍舒隐正是今日变故的始作俑者,若要探清什么怪事,没有比拿住贼首更有效快捷的办法。
“可小师兄为何会跑到了那处……”
话说到一半,叶鸢忽然止住了自言自语。
苍舒隐在很久以前叛出师门,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是无霄弟子。但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从未在妖洲声名鹊起的这些年里与无霄为敌。
直到今日他率众魔攻上东明。
于是叶鸢终于得以确认,苍舒隐在此刻彻底抛却了与东明和无霄的种种过往,也不再是自己的小师兄了。
小师兄不爱用剑,魔境主大约已不必用剑,叶鸢却始终是一名剑修,她会以手中的剑向苍舒隐发出诘问,无论他是否以诚相答。
叶鸢从虚空中踏出,在薄雪上留下足迹。
她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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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儿来了。”
魔境主仿佛忽然在激战中走了神,没头没尾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剑君没有言语,只是送出更加酷烈的一击。魔境主的确实在不该在这生死攸关的一战中分心,否则也不会被刺中左臂,击落在地。
这一击落在其他人身上,也许连神魂也一并搅碎了,但魔境主到底是举世难寻的强大修士,捱了剑君一剑,也不过是几乎被削断半臂,鲜血汩汩流个不止罢了。
“你为何这样生气?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话。”魔境主因受伤一时失去了余裕,仍要在喘息之余发笑道,“阿鸢在成为你的道侣前,就已是我的小师妹了……哪怕现在我不能再自认为师兄,她也还是我的小鸟儿呢。”
颜思昭神色冷峻,第二剑落向苍舒隐的右臂,留下横跨肩背的巨大伤口。
“你当剑君当得不负盛名,却枉为她的夫君,对她的了解还比不上我半分。”魔境主拖着重伤的躯体闪避着骤雨般的剑气,嘴上毫不留情,“你知道她的故乡其实比东明还要远吗?你读过她写在雪岩上的第一则侠客小传吗?”
他还是被一道剑气击中了,这次被洞穿的是他的灵台要害。
苍舒的经脉皆被剑气震断,灵气积郁在体内,时刻痛如刀绞,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你深恨她弃你而去,但你又何曾仔细注视过她的心。”
“住嘴。”
颜思昭一剑刺向苍舒的喉间。
“你从未理解过她,也从未尝试去理解过她。”苍舒徒手抓住了这一道无形的剑气,剑锋在他颈间剜出血珠,终究没能阻止他吐出比剑还锋利的话语,“我和你不同,颜思昭,我起初便知道她是无私无邪之人——”
颜思昭骤然发力,那道剑气再无法被阻挡,深深没入苍舒的脖颈:“那你为何没有阻止她以身殉剑?!”
“因为……我没有料到……她的无私竟然……自私到了这……这般境地。”苍舒的喉管几乎被切断,血流倒灌其中,已说不出成型的词句,“我很懊悔……为何我过去相信只要能让她高兴……那任由她做什么都好……”
叶鸢死后,作为小师兄的苍舒隐在后悔中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夜,但那已无济于事。
或许早在看着她与旁人结契的那夜里,他就该悔了。于是如今,作为魔境主的苍舒隐再也不想品尝这种苦涩的滋味。
这具身躯被剑气撕扯着,彻底没有了反抗之力,奄奄一息的苍舒隐望着发怒的剑君,在觉得他可憎至极的同时,竟也忽而生出了几分可悲可怜。
“颜思昭。”他问道,“不曾为镜,何以重圆?”
剑风瞬间将魔境主碾碎,似乎要将这番话语连同他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抹杀,但即便如此也难以平息剑意中的狂暴,颜思昭深吸一口气,将灵气压向肺腑深处,强迫这股戾气冷却下来。
在稍稍逼退心中燃烧不止的狂怒后,颜思昭陡然察觉了此处战场的异样。
他的确将魔境主粉身碎骨,剑气竟未沾染上杀生的气息。
在这丝疑虑浮现之时,身前那抔苍舒隐所化的灰烬忽而窜起火光,一只手掌大的替身人偶从中浮现,随后被火舌吞噬,变成了真正的死灰。
苍舒隐没有被杀死。
他不过是从这里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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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鸢其实没有想到自己找到苍舒隐踪迹的地方竟然是朝宁山。
她不久前还独自待在朝宁山,为新铸的剑开好了刃,装扮妥当,等着剑君来赴约,不料先得到的是魔物袭山的消息。
叶鸢连衣服也没换,当即便挟剑出战,此刻阴差阳错地又回到朝宁山,身上所着的仍是那套鲜红的嫁裳,仿佛什么魔境主,什么魔物来犯,都只是叶鸢等候间隙中所做的一个梦。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错觉。
叶鸢能感受到,苍舒隐已在不远处。
她知道魔境主向来诡计多端,极有可能提前做好了什么布置,她不愿落入对方的圈套,于是握着剑,一面小心翼翼地向他所在之处靠近,一面通过灵气的细微变化来感应对方的一举一动。
魔境主……
叶鸢屏息凝神地用神识描摹着他的情态。
他正静坐在自己的小木屋中,貌似十分怡然自得,能够如此安逸,想必已在周身布好了天罗地网。
这样想着,叶鸢不由得更加警惕,步伐又慢了几分,没想到她一踯躅,敌方情势又发生了变化——见久久等不来叶鸢,魔境主渐渐急切起来,他忍不住站起身,热锅蚂蚁般在原处转了几圈,然后才压抑下急迫,重新坐下来。
叶鸢并不管他,仍旧保持着怀疑和戒备,磨磨蹭蹭地走到木屋前,小心推开了门。
与她想象的陷阱、圈套、天罗地网不同,在打开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室暖香。屋中处处布满珠玉绣屏,鸳鸯纱帐,赤色琉璃灯里跳跃着烛火,红玉合欢香炉中悠悠升起烟柱。
这些都没能映入叶鸢的眼帘,她目中所见只有坐在室中的一人。
那人同样穿着火红的婚服,竟与叶鸢恰好登对,红绸遮住了他的面容,却无法遮盖他的绮艳容姿。
叶鸢动了,她向那人刺出了自己的第一剑,对方也并非毫无准备,即刻发动奇门遁术扰乱了剑势。
这一剑没能击中他,可剑身所挟的劲风割裂了他用以覆面的红绸,于是这顶盖头被叶鸢的剑挑落,露出其主人的真容,一双笑眼盈盈凝望过来,宛若潋滟春水。
叶鸢没有就此止住攻势,而是继续将这一剑送向对方胸膛,魔境主向后仰倒以避锋芒,顺手扯下罗帐向叶鸢抛去,层层叠叠的纱幔向她滚来,叶鸢的剑劈落在这面赤红烟波中,如骤然陷入泥泞般感觉到一股滞重笨拙。
那罗帐先是攫住了她的剑,紧接着向她的手臂缠卷上来,叶鸢一拧手腕,剑刃掀起疾风,将罗帐尽数铰断,赤色烟波登时裂成千万片翻飞不止的胭脂雪。
叶鸢用剑尖在雪幕深处划开一条清明通路,然后她的视线穿越一室乱红,与苍舒隐相对。
“阿鸢,你迟来了些。”苍舒隐的眼眸对她微笑道,“如果你早来一步,我便能恰在吉日吉时与你相逢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想你的卜筮之术已登峰造极。”叶鸢说,“我却不知你缘何选在今日见我,莫非是你算出这‘吉日’能祝你百战百胜么?”
他回答道:“并非如此。”
对谈之间,两人的较量并未停止,苍舒隐的身周浮起六只金色阵盘,叶鸢则一改锐进,缓下脚步,抬起剑来。
她举剑的间隙被无限拉长,形成近乎静止的隽永一刻,木屋中的一切都被纳入这无比玄妙的瞬息,连琉璃灯中的烛火也停止颤跃,凝成薄而长的一片。
叶鸢在停滞的时空中挥出轻柔无声的一剑,藉此将光阴的积尘再度拂起。
极致的蕴积一霎转变为狂放,剑气如瀑流迸发。在被这一剑吞没之前,苍舒用阵盘筑起罩墙,罩墙挡下浩浩剑势,却没能拦住一小片被剑风卷起的碎纱。
那片被剑意浸透的碎纱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深刻伤口,鲜血流淌下来,妖冶得令人心惊。此时阵盘也无法再承受住愈发磅礴的剑势,叶鸢正要乘胜追击,忽然停顿在了原地。
不知从何时起,她踏入了苍舒的陷阱之中。
没错,魔境主的确布下了陷阱,他使万缕灵丝交错,织成收放自如的捕网,叶鸢一时陷入网中,虽然当即运转天目来洞察迷阵,但终究难免会被困住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