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我不让你们有事。”
“你怎么又逗我了。”丹桂低头看她,含笑捏了捏叶鸢的脸蛋,“你一个没有用的小丫头……咦,怎么如此热闹?”
她朝远处望去,叶鸢也趁机探出头,遥遥看见有一座小山从天边来——啊,那不是小山,那是一艘小舟,与那些为了吸引白鹿女目光刻意装扮得花里胡哨的画舫不同,船本身是最简朴不过的制式,但引人注目的是船头满载着花牌,俨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美人惊得目瞪口呆,顿时整座阁都沸腾起来,姑娘们彼此追问道:“那是谁的船?那是谁的船?”
这时小船又近了一些,终于有人看清了船上的人。
一个玄衣少年站在船头,背着一柄剑,其姿容之英武俊丽,连这漫天繁花都被夺去七分颜色,他的船经过这红粉世界,却连半点脂尘都无法近身。
“是东明山的剑修!”
自古嫦娥爱少年。
他的小舟经过阁下时,花牌如雨点般落下,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女子将所簪的花,所佩的香囊一起掷给这位少年剑修,但他依旧只是伫立在那里,并不对哪位美人的钟爱所动摇……直到他的船行至第九鹿阁下。
云小道长怎么会来参加游舫呢,他分明是那样一个喜静不喜闹的人。
叶鸢忽而心有所感。
她朝少年望去,而恰在此时,少年也第一次抬起了头,就像他们初遇那一次一样,两人的视线远远相接。
叶鸢笑起来,她解下腰间本以为不会用到的芙蓉花牌,扬袖抛了出去。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本来要落入少年的船,却被另一枚偶然投出的花牌撞了一下,眼看就要掉进水中。
这块不走运的花牌混在花牌雨中,并不显得特别,除了投出它的叶鸢,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会注意到它的偏移,但就在那连叶鸢都来不及感到可惜的刹那间,船头的少年剑修忽而抬手展袖,掐了一道风诀。
一阵旋风从他指尖腾起,扬起他的衣袂长发,花牌伴着花叶被卷上天空,又骤然落下,云不期站在这疾雨之间,伸手准确地握住了其中的一枚花牌。
女子们不禁惊呼出声:“取了一枚!他已选定了花牌!”
此刻被追问的问题当即变成了“他究竟取了谁的花牌?!”
但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叶鸢始终望着他,而少年的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在收起那枚花牌以后,他聚气灵台,行缩地成寸之术,踏花腾空而起,瞬息间就跃上第九鹿阁五层之外,来到了她的眼前。
在云不期轻巧地落在栏上,对她伸出手来时,叶鸢听见他的低语。
“你知道我在等你?”
“是。”
叶鸢握住了他,顷刻就被带离了白鹿阁,落入小舟中。
“一见到小道长,我就猜到了。”
第10章 心魔 若不足够残忍,就不像她了……
陆松之从船舱中冒出了一个头,嚷了起来。
“哎哎,不要握着手,有违门规!”
云不期松开手,掀帘走进船舱。
叶鸢跟在他身后,同样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忍不住出言夸奖道:“这主意是谁出的,真机灵,小道长取了我的花牌,这样我们今夜就能名正言顺地待在一起商议计策了,免去许多麻烦!”
陆松之探头望了一眼外面的沸反盈天,连忙又缩回船舱:“你倒是不关心身后洪水滔天。”
说者无意,这句话却恰好戳了叶鸢心窝子,她想起前几日在茶堂里讲的剑君杀妻证道一节,不禁在心中喟叹自己真不愧是普天下独一个要被迫面对身后事的倒霉蛋。
这念头只在她心中转了一瞬,叶鸢很快谈起正事来:“我方才与漱玉阁的兰阁主做了一笔买卖,兰阁主答应借我两件物品,一件是引魔香……”
“引魔香?”
“对,能引发魔物狂躁,我打算在花神池上时伺机将它撒入水中,将九婴引诱出来。”
陆松明赞同道:“的确是一件必不可少之物。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是鲛衫。”她说,“花神夜宴时城主玄漪仙子一定会在场观礼,如果小道长仅仅是化形藏在我身边恐怕会被发现,而鲛衫有遮蔽气息和灵气的功效,正好给小道长带上。”
“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陆松之疑虑道,“不过漱玉阁可靠吗?”
“不可靠。”
叶鸢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但兰阁主是生意人,只要给足了代价,他就不会与我们为敌。”
云不期直切要害地问道:“有什么好处是你能给而玄漪仙子不能给的?”
“这就要看兰阁主缺什么了。”叶鸢微笑起来,点了点嘴唇,“他是爱钱和美人,但葛仲兰活了太久了,实在是不缺这些……我倒是觉得他更爱听话本子。”
她忽然又说道:“据说五百年前,他亲身经历了天梯摧折,亲眼见过剑君一剑,从此对那一剑念念不忘。”
“那你是如何打动他的呢?”
“我说要让他看场大戏,还有……”
“还有?”
“还有。”
叶鸢说。
“我还向他许诺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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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旧觉得这不妥。”
陆松之扒在门框上坚持着。
“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么能在同一间房里过夜呢?”
叶鸢看他仿佛老母鸡护崽的姿态,忍不住笑出声:“我以为修士并不在乎男女大防呢。”
“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吗……”
陆松之支支吾吾,看叶鸢的眼神已经宛如在看什么绝世妖女。
这才见过几面呢就把自家佩剑的来路交代了,再共处一夜怕不是都要私定终身了!
“我不会吃了你小师叔的。”她扶着掩了一半门打趣道,“再说我也打不过小道长啊。”
——怕就怕我小师叔送上门给你吃啊!
“不成。”陆松之心一横,“今夜我也待在这里!”
“这……”叶鸢迟疑了一下,“我倒是没有不可,只是……还记得为何我要和小道长待在一起吗?”
“因为玄漪仙子必然已对我们留了心,可能会通过阵盘查看我与小师叔的位置,你们两个名义上‘共度良宵’的人理应待在一起……啊。”
陆松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叶鸢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我们三个待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就是……或许有伤东明山风评……”
“这、这这。”
陆松之红着脸一连倒退好几步,他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师叔似乎一点都没有接收到他的操心电波,淡然地对他点了点头。
“明天还要去拜会城主,早点歇下吧。”
说完,他一展袖,门就在陆松之鼻子前关上了。
陆松之:……
另一边,房里的两个人并不知陆松之如何悲愤。
云不期走到窗边,将剑解在身畔:“我来守夜。”
叶鸢想了想:“天亮后你也要去见城主,今夜歇息一会也不要紧。”
云不期摇了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明日你有几分胜算?”
“五分吧,足够了。”
“只有五分?”
“天下并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小道长。”她笑道,“所谓算无遗策都是假的,说到底不过尽力一搏罢了。”
云不期看着她,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道长这话问得真奇怪。”
她并不惊慌,再自然不过地回答。
“我叫叶鸢,就在这南昼城里出生——”
“一百又十三年前,我曾见过你。”
叶鸢倏尔顿住了话,惊讶地侧首望向他,旋即浅笑。
“一百一十三年前,南昼尚未建立,人间更未及有我,我要怎么去东明山见小道长呢?”
“见到你时,你不在南昼,我也不在东明山。”他说,“那一年恰逢荧惑蚀心,荒江潮涌,桑洲连下了三月的雨。”
他的话忽而将叶鸢拉回那寒凉晦暗的雨夜之中,云不期的眉眼也渐渐勾起了她的记忆。
五百年前,叶鸢决心将自己的一切寄予却邪,丝毫没有料到在被那一剑取走血和性命后,她的神魂却并未湮灭,而是随着天地间的灵气循回潜入了大荒海深处深眠休养,就这样度过了三百余年。
叶鸢再一次醒来时,正值荒江泛滥,她的神魂被卷出了大荒海,正像个海洋球似的在荒江上随波激荡。
后来不久,她找到了轮回渊,和诸多神魂一起投入忘川河中,又是近一百年的沉睡,再转世为人时,她才成为了现在的南昼叶鸢。
在她从荒江醒来后,重入轮回前,叶鸢的神魂曾短暂地徘徊在人间,在那时,她的确遇见过一个——
面前的少年又问了一次。
“你是谁?”
她是谁呢?
起初,她只是一个异乡人,后来,她是东明山弟子,再后来,她成为了剑君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