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兄是打定主意不要自己选,只要赠花者来选了——而赠花人叶鸢想了想,从篮中挑出一朵开得最好的红山茶,递给了苍舒。
苍舒隐望着那朵热烈的红山茶,似乎有些入神,但这怔然不过转瞬,他很快从叶鸢手中接过了那朵鲜花。
他似乎是想对她笑,然后对她道谢的,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能说,只是将小师妹赠与他的那朵花收进怀中,藏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时,周边忽然骚动了起来,叶鸢环顾四周,只见桥上桥下,无论是商贩还是行人,都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望着远处的射星台,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
“射星台!射星台又送客了!”
叶鸢随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射星台上,正有几座仙轿升起,它们或载着物,或载着人,一驾接着一驾,被七彩祥云簇拥着,悠然向空中飘去。
这送客的排场实在很大,丝弦琵琶所奏的仙乐声甚至传到了两人所在的桥上,在叶鸢和苍舒身边,抚仙郡的城人们无不称赞着城主的慷慨仁德,叶鸢几乎也要陷进这无尽的称颂之声时,有一双手忽而捂住了她的双耳。
她陡然一惊,然后听见苍舒轻声在耳边说道:“乐声中有迷神术。”
此刻,叶鸢终于完全从这法术中清醒过来,她又看了一眼天边即将飘远的仙轿——送的是什么客?莫非正是那支商队么?
而如果只是送客,又何必用迷神术?
心念电转间,叶鸢做出了决定,她简略而短促地对身边的苍舒说道:“我要去验明乘仙轿之客的真身。”
苍舒看她:“你要我如何做?”
“我要小师兄将我送到射星台上。”
他们的目光相接,刹那间就已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苍舒微勾嘴角,对她说道:“只有十息。”
“好。”叶鸢点头,“只要十息。”
第一息,苍舒隐将一身灵气尽数抽作灵丝,向前汹涌铺展而去,这些灵丝结作经纬,造出一尊无形阵盘,顷刻便将射星台纳入这方天地之中。
第二息,有一根灵丝从叶鸢所在之处抽出,飞向射星台,将这相隔甚远的两点联结起来。
第三息,叶鸢踏上了这道仅由一根灵丝所铸的桥,她向前奔去,而转动的阵盘如同一道门,一霎便将叶鸢送到了灵丝联结的另一点,她周围的景色瞬间改换,眨眼间已来到了射星台上。
她眺望远去的仙轿,本想拔出霜戎,却忽然望见射星台的墙面上正挂着一副长弓,于是她转而取下长弓,又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飞身掠向射星台顶。
叶鸢立于射星台的至高之处,乍起的风鼓起她的宽袖,她朝云间的仙轿拉开弓弦,向箭身注入灵气。
她极精密地操控着箭身中的灵气,让它涌向箭尖,在将箭打磨到最锐的一刻,叶鸢也拉满了这张弓,她倏尔松开手,箭发如飞电,直指远处几乎已成一点的最后一驾仙轿。
这支快箭撕裂长风,刺穿重云,碧涛吞日般追及了仙轿,深深地没入仙轿的一处。
那仙轿上还坐着商队中的两三名修士,他们却对那支箭视而不见,仍然自顾地高声谈笑着,甚至仙轿自箭洞穿之处开始龟裂,瓦解成块块碎片,他们都对此置若罔闻。
那驾仙轿终于裂解殆尽,从云中坠落,但却没有人发出惊呼……甚至,也并没有人形穿过云影。
原来人与物都不过是幻象。
——那些仙轿上,分明空空如也。
到此时,第十息也已经用尽了。
叶鸢来不及收起弓就被灵丝拉回了来处,那张弓落下,与射星台的琉璃檐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响声惊动了射星台的守卫,即刻便有两人沿梯走上来查看,但其中一人探首进来,却看见长弓正纹丝不动地放在原处。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正要转身离开,另一个人却出声拦住了他:“你还记得昨天箭筒里的箭枝有多少么?”
那守卫修士想了想,说道:“应当恰好是十支。”
他的同伴数了起来:“……七、八、九……”
“十,正好是十支,并无差错。”数完最后一支,他松了一口气,“是我们多心了,看来只是有鸟撞到了瓦檐。”
他们很快离开了射星台。
寂静之中,一支箭从箭筒中悬起,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取出,被牵引向了檐顶之上,叶鸢曾射出那穿云一箭的地方。
此刻,那里正站着一名清冷绝尘的白衣修士。
这支箭落入那白衣修士手中,变回了它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支洁白清雅的栀子。
第33章 日月鼎 不瞒你说,我可聪明着呢……
不过一瞬, 叶鸢就被灵丝从射星台拽回了桥上。
灵丝将她送回原处便断开,叶鸢猛地急刹, 几乎要向后跌倒,好在有人早有预料,不失时机地从身后揽住她的肩,支住了叶鸢失去平衡的身体,然后不着痕迹地将她扶稳。
叶鸢仰起脸看去,望见的人果然是小师兄,不禁出言夸奖道:“小师兄,你这手缩地成寸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要是没有你, 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苍舒矜持地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眼睛却闪闪发亮, 显然是十分受用。
“小鸟, 你在射星台上见着什么了?”
叶鸢回答道:“什么都没有。”
苍舒扬起尾音:“什么都没有?”
“对, 正是什么都没有。”叶鸢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些仙轿上的人都是幻象——涵容真人根本没有送什么客, 飞走的只是一驾驾空轿子。”
她心思稍转, 又说道:“我们只得去涵容真人的仙府里寻‘客’了。”
苍舒问道:“现在便去?”
叶鸢回望苍舒, 从他的神情中品读出了几分熟悉的跃跃欲试, 连忙阻拦道:“我可没有说当下就要闯进城主仙府!”
听见这句话,苍舒坦荡地露出了遗憾的表情:“那你打算怎么去, 莫非要先向涵容真人寄上一封拜帖么?”
“自然不是, 我要涵容真人自己把我们请进仙府中去。”叶鸢笑道, “就算他不愿意请我们……却有一人,他是一定会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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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城外,被叶鸢召来的颜双枝从她手中接过折断的竹片, 一面思忖着。
“看来修士失踪一事确实与抚仙郡城主涵容真人有关。”她说道,“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他作为一城之主,又不是无根无基的散修,没有图财害命的道理……莫非真的是因为痛失爱子、伤心过度,以至于被心魔反噬?”
“关于此事,我心中也有一点猜测。”
叶鸢这样说过后,稍作停顿,没有立即告知对方自己的想法,却是向颜双枝问道。
“孟春、暮春、仲夏。你可对这三个时点有印象?”
一听这句话,颜双枝不及考虑就把话脱口而出:“难怪抚仙郡能如此繁荣,涵容真人竟然真的犯下了以人为祀的禁忌!”
她话音未落,叶鸢与苍舒的视线立即投了过来,颜双枝此时才察觉到失言。
“那几名修士,正是这三个时节失踪的是么?”叶鸢说,“但我还没告诉你这些时节和抚仙郡的灵脉有关呢,你怎么就猜到了?”
苍舒望向颜双枝:“我单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内情全盘托出,却不知道原来城主阁下向我们隐瞒了这么多——”
他的眼中蓦地带上了几分笑意:“看来你们北辰洲,连修士都与妖洲没有什么不同。”
“你!”
颜双枝当即便被这句话激怒,这次却连叶鸢也不劝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颜双枝。
而颜双枝触到叶鸢的目光,不自觉冷静下来,甚至开始慢慢地有几分愧疚浮上心头。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猜测涵容真人借外来修者祭祀灵脉,以邪术换来了……抚仙郡的一派繁荣。”颜双枝顿了顿,说道,“我之所以会接下这件案子,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话说到这里,颜双枝微微犹豫,但叶鸢仍然看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给出一个解释,颜双枝实在不敌这道视线,只得别开目光,继续说道。
“在我的怀永郡,灵脉已经近乎枯竭了,所以我早就来到上峰的抚仙郡,本想向涵容真人询问灵脉的状况——我却没有想到,抚仙郡与我怀永郡只隔一峰,境况竟然如此不同,于是我没有着急入城,在抚仙郡外徘徊了几日,而恰在这时,‘天衍’的使令到了我手中。”
“所以。”叶鸢出声道,“你的本意是想要探清涵容真人是如何让抚仙郡起死回生的?”
颜双枝回答:“……正是如此。”
“可是,如果抚仙郡之所以再次繁盛,就是因为涵容真人以人殉城,你又要怎么做呢?”叶鸢紧盯着颜双枝的神情,“难道你也要学他用人命来换灵脉不成?”
颜双枝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她急忙解释道,“按照‘天衍’的规则,要是我顺利解决了这起失踪案,并获得甲等评定,‘天衍’便会将一小支灵脉分给我辖治的怀永郡——我的确对二位有所隐瞒,但我归根结底只是想要完成‘天衍’使令而已!什么以人殉城……要是我有一瞬的念头想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让我心魔丛生,道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