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未必如此。”云不期说。
小师叔生性寡言,但陆松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面狐生性狡诈残忍,必须多加提防,但毕竟不能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夺人性命,滥杀也是无霄戒律中的重罪。
陆松之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思索道: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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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鸢梦见了一片皑皑白雪。
南昼城在桑洲南端,气候湿暖,四季花开,她自从转生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天地一白的情景,但这幅情景在她还是无霄门人的时候是很常见的。
东明山在桑洲北境,起初是一片终年冰封之地,于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梦见的是东明山。
“原来人做梦的时候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吗?”叶鸢哆哆嗦嗦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冻红的手,发现连落在手掌中的雪花都纤毫毕现,“嘶,真是好冷的一个梦。”
她环顾周围的景象,一时认不出自己身处的是哪座山头,雪落得愈发急,叶鸢觉得更冷了。
既然这是她的梦,那她在梦中理应是无所不能的才对,但无论叶鸢念叨了几遍天晴天晴,雪还是下个不停,于是叶鸢忍无可忍地在这白茫茫天地中跑了起来。
“我再跑数十步,就到了琅师姐的灵雾山!”
叶鸢生怕这个不识趣的梦不懂她的意思,把所思所想都大声喊了出来。
“灵雾山鸟语花香,一点也不冷,琅师姐布好点心,煮了热茶在等着我!”
她当真跑了几十步,穿过越来越骤的雪幕,但她并没有看到想象中春暖花开的景象,在雪幕之后,是一望无际的剑湖。
剑湖是断剑的坟茔。
东明山几乎人人修剑,剑等同于剑修的半身,但世事无常,再坚固锋利的剑也可能有毁损的一天,于是剑的主人在剑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再将它们投入剑湖中,就像为故友树起的一块块碑。
叶鸢离开时,剑湖中不过有六百七十五把断剑,但此时放眼望去,触目所及皆是寒铁坚冰,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了。
叶鸢向剑湖中心走去,时不时蹲下身去看沿路的断剑,却几乎找不到熟悉的名字。
“真奇怪啊。”叶鸢自言自语,“这里不该是我的梦吗?”
如果这不是我的梦,又会是谁的梦呢?
她抬眼望向湖心,忽然停住了脚步。
湖心站着一个银发白衣的修士,修士的身边立着一柄断剑。
他的衣服是白的,发是白的,但他站在雪中,并不与雪的白融为一体。
雪没有他那样美的姿容,也不会有他那样冷峻的风骨。
这一定不是我的梦。
叶鸢胡思乱想道。
我是万万不敢梦见思昭的。
风在这时呼啸起来,狂卷的雪片几近淹没两人的身影,叶鸢感觉到有道视线穿透雪幕落在她身上,但她不敢抬头去把对方的神情看得分明。
“阿鸢……”
她隐隐听见了颜思昭的叹息声,然后她看见他从湖心拔出了那柄残剑。
一道剑气掠过雪花的间隙,静默地飘摇而至。
——斩断了她的身躯。
叶鸢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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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山,灵雾峰顶,一盘棋,两盏茶。
峰主顾琅与无霄掌门百里淳分坐两侧,棋盘上黑白交错。
百里淳正要落下一黑子,远处忽而响起一道长啸,清越宛如龙吟。
他远眺而去,以合道期的目力穿透积雪层云,望见有琼鹤从剑湖惊飞。
半晌,黑子缓缓落下,伴随着一声叹息。
“湖心的却邪残剑又与思昭共鸣了。”
顾琅垂眸看着棋盘:“从思昭五十年前闭关起,这样的事发生过几回了,大师兄?”
“二十七回。”百里淳说,“短短五十年,他竟历了二十七回心魔劫。”
他露出不忍的神色。
“阿鸢死后的第一个五十年,我怪他对阿鸢狠心,不肯见他,而这最近的一个五十年,我纵是想见,也难再见思昭一面。”
“这不怪你,就连思昭也不会怪你。”顾琅将那枚棋子捻在手中许久,“阿鸢死了,却邪断了,思昭因果了却,外物再无法使他动摇。只是我仍然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百里淳说,“以思昭的修为境界,就算仍未证道,心魔也应当无法侵扰他分毫,为何在这五十年间会一而再地有心魔进入他的冥想境呢?”
“或许是他所证之道太过险峻。”
顾琅久久地沉思,才开了口。
“又或许是,就像他毁了他和阿鸢的朝宁山,就像他在却邪折断后再也不用新剑一样……”
这只是又一件外人难以窥见的,他之所愿。
第4章 借剑 他生得极好,是凌厉昳丽的那种好……
郦瑛挥退了惊慌失措的女子,开始意识到问题并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简单。
“按照你们的说法,人面狐在半月前就躲进了南昼城。”她皱着眉说,“但与烟芍同住的人在这半月中从来不曾察觉过她的异样,连她什么时候被顶替了身份都不知道。”
“被顶替的不仅是容貌而已,人面狐能够摄取死者的记忆,模仿他们的习惯举止,而且披着那身皮囊的时间越久,就越难以区分。”陆松之说,“因此越早行事越好。”
郦瑛问道:“有多少魔物?”
“三只人面狐,一只九婴。”
“九婴……!”
九婴生于大荒海中,天生有水火神通,是一种罕见而强大的九头魔物。
“这只九婴从荒江潜入桑洲西北的苍阳国作乱,与人面狐勾结,沸腾蒸干数条支流,屠千余人。我们奉师门之命前来剿杀魔物,在桑洲境内消灭十余只人面狐,斩下九婴的六个头,一路追杀至此。”陆松之拱了拱手,“还望南昼城能行个方便。”
郦瑛沉思了一会,才回答道:“我非城主,不得越权。我会向城主玄漪仙子上报此事,等她回到南昼再做决断,在此期间两位道友可以暂且留在南昼,只要不踏足南昼城的几处禁地,不毁我阵盘,不伤我城人,我不会妨碍你们。”
陆松之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你是说叶鸢那个小丫头吗?”郦瑛打断了陆松之的话,“随你们处置好了,我虽不觉得人面狐会挑这么一个没几两肉的小东西来吃,她又不见客,只是一个身份低微又不求上进的白鹿女,装成她对人面狐并没有什么好处——”
一直不说话的云不期忽然看了她一眼,郦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但反正她生来灵台残破,无法修习我们南昼的双修之法,将来也做不得炉鼎,生也好死也好,于南昼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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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我们也正好可以把那个小姑娘留在身边,监督她的一举一动。”陆松之边走边对小师叔说,“如果她是魔物,无法杀人取食,自然会露出狐狸尾巴,就算她不是魔物,对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小师叔,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云不期冷淡地说。
陆松之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说来奇怪,那小姑娘叫叶鸢,我记得……”
剑君的亡妻也是单名一个“鸢”。
陆松之想了想,觉得这话实在是没头没尾,女子以鸢取名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有谈论长辈八卦的嫌疑,于是卡在这里不再说下去,好在他小师叔也没有追问。
“不知道她醒了没有。”他忽然反应过来,“我们应该留一个人看着她的,要是她逃走了怎么办?”
云不期抬起手腕,轻轻一抖,陆松之从他腕上看到一束微微发亮的灵气细丝,细丝一段牵着云不期,一端向前延展,直到消失在长廊尽头转角处。
“寻踪丝?”
云不期点点头:“我把她与我束在一起,她要是逃跑了,或许能藉由她追到九婴的踪迹。”
小师叔真是太靠谱了。
陆松之深受感动:“那她跑了吗?”
“没有。”云不期说,“仍在先前安置之处。”
谈话间,他们也走回了在南昼城中的住所,这是靠近边缘地带的一处小楼,相对而言要清净许多,但这种绣茵锦簇的地方和东明山相差太多,陆松之觉得实在是不大习惯,所以只想早日完成任务回山复命。
云不期没有这么说过,但陆松之猜他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走到门前时,陆松之停下了脚步,心中忽然又冒出了新的担忧:“如果那姑娘受了冤枉,其实并不是人面狐怎么办?”
陆松之想起跑到东明山脚的城镇里摸鱼偷懒时听过的那些话本子,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她要是终日以泪洗面该如何是——”
话还没说完,门从内侧被霍地推开,一个小姑娘从门后探出头来。
“怎么用了这样久?是不熟悉城里的路吗?”陆松之幻想中应该正在以泪洗面的姑娘笑起来,顾盼生辉的一双眼睛眯成弯弯月牙,“来了就快进来吧,我泡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