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努力不让自己被察觉到异常,但在接过那把剑时,仍然不小心触到颜思昭的目光。
那双眼睛是如此珍视着自己,正如珍视着这柄剑。
叶鸢忽然感到晕眩,但她依旧微笑着问他:“你想好了么?”
他似乎是点头了。
“思昭,我觉得这场雪下得有些冷。”她说,“你可以抱抱我吗?”
他迟疑了一会,但还是走上前来,拥住了她。
这是个笨拙的怀抱,但是足够温暖,叶鸢靠在他怀中,失掉了全部力气。
“我答应你。”她说,“思昭,我答应你。”
颜思昭的心脏几乎是猛地一滞,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藏在心中的爱意随着这句话语而失控,直到它们倾泻而出时,颜思昭才发觉原来它们如同东明山的积雪,在日复一日间无声地堆叠起来,多到连此刻的喜悦都变得难以承受。
他想自己的心可能的确跳得太快了,否则不会烫得发疼,但唯有这一瞬,他不愿再想其他,只想闭上双眼,沉浸在这个拥抱之中。
在拥抱的背面,叶鸢也闭上了眼睛。
有一滴泪悄悄滑落,所以她只能将脸颊埋在他的肩头。
好将这滴泪藏进缄默的雪中。
第51章 浮沫泡影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
在洛书岛客栈的客堂中, 说书人口中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推进着,结束了“凤求凰”一章后, 终于来到大婚一节。
“……再说剑君大婚之日,天降异象,云生彩霓,神凤来朝……”
虽然在上一章节的故事中,就已出现了一些不可谓不夸张的虚构情节,但叶鸢尚且还能将其理解为艺术体裁下的合理修辞,到了这一节,行文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要一路奔向神话传奇, 叶鸢想象着那副画面,忍不住笑场道:“不过是成个婚罢了, 怎么好意思惊动神凤呢?”
说书先生听见了她的话, 也笑着回应道:“若喜结连理的只是人间一对普通男女, 自然是不至于惊动神凤的, 但剑君却是第一剑修, 孤剑斩龙以后, 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那神凤偏要来拜访。”叶鸢说, “东明山既无梧桐, 也无练实,就是想饮些醴泉, 也只得凿块冰来, 那神凤恐怕要嫌剑君招待不周, 拂袖而去的。”
“那么,你是偏要说神凤不曾来朝了?”
“我可不是和你作对。”她说,“只是那时来贺的宾客之中, 的确没有一只神凤呀。”
“这话说得倒有些意思了。”女先生微笑道,“剑君大婚比天梯摧折之灾还早百年,莫非是我看走了眼,这位道长竟是曾亲至过那场婚礼的宾客么?”
叶鸢想了想,又看了看身上的青巽派裳裙,回答道:“虽然我不曾去过,我们门主凝澜仙子却是去过的。”
满座听众本来隐隐有些不耐起来,此时忽然听她这么说,又看见她作青巽弟子打扮,纷纷来了兴致。
有人说:“是了!方才女先生说过,这番讲书是受岛主所托!”
“此话当真?”其中更有好事者问,“她是去抢……”
“这位道友,谨言慎行。”叶鸢打断道,望了一眼海滨沙岸,“你在此处妄议尊长,小心岛主派海蛇来,一口把你吞了,让你再也不能说三道四。”
那名修士悻悻地闭上了嘴,在楼上的客厢中,凝澜仙子也松开指诀,哼了一声:“还是阿鸢了解我——这次就当我卖她一个面子。”
此时终于有人想起了正题:“你说凝澜仙子曾赴剑君与道侣的婚礼,那她可曾告诉你们,那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自然是没有什么彩霓神凤。”叶鸢笑了笑,“不过,那一日,东明漫山点起红烛,自山脚到峰顶的雪径,均以朱绸装点,这是北辰洲的风俗……”
说到此处,叶鸢若有所感地抬起目光来,忽而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
那是云不期的眼眸。
他静立在二楼,仿佛全然置身于这喧闹以外。此情此景下,萦绕在他身周的清凛更盛,几乎成了一种孤冷。
叶鸢顿了顿,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在北辰洲,这些红烛与朱绸,有向上苍祈求偕老之意。”
说书先生说:“剑君正是出身北辰洲……我却不知剑君的夫人是否也是北辰洲人?”
这分明是一对道侣的故事,但直到这时,人们似乎才惊觉除了剑君,其中还有一位女主人公。
“她不是北辰人。”叶鸢说,“她自幼拜入无霄门,但其实也不全然是东明山人。”
剑君的生平实在堪称传奇,以至于在有关剑君的故事中,他总是绝对的焦点,哪怕是在流传甚广的有关剑君证道的话本中,也并不如何提及以己之身殉了夫君之道的那位剑君夫人,也许有些人会叹她可怜,但更多的人却更容易说出一句——“死得其所”。
于是她的故事自然也没什么好深究的了。
只是此刻,顺着剑君的注视之处,人们也第一次真正将视线投向了她。
说书先生感慨道:“也就是说,婚仪之礼是剑君的主意。既然如此,他一定与妻子十分恩爱,因此才会向上苍祈求偕老。”
话及至此,许多人也明白了岛主让说书先生来讲这么一个故事的用意,此时再肆意编排便真正是一种不敬了,于是那些有关“第一剑修”与“第一美人”的畅想渐渐销声匿迹,但新的疑惑也随之产生。
“既然剑君与夫人十分恩爱。”终于有人犹豫着将话问出了口,“那么,为何剑君证道之时……”
听见这句话时,凝澜仙子忽而抬起手来。
凝澜剑滑进她手中,而剑尖又召来海澜,汪洋顿时涌进客栈中,客栈里的物件纹丝不动,修士却被尽数卷走。
百里淳当即站了起来,浪潮从他与凝澜仙子身边避过,却阻碍了他望向叶鸢的视线:“阁下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反悔了不成?”
“那是我洛书岛的人,无霄门主何必如此挂念。”凝澜仙子一改之前的态度,冷声道,“仙门大比这就开始了,不如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东明山的弟子。”
另一边,修士们被浪涛掳走,衣衫却没有半点沾湿,他们也很快猜出了这是凝澜仙子的手笔,果然波浪将他们推至一处珊瑚礁岛后便退去,珊瑚礁岛前方,数十根石柱自海中耸然而立,每根石柱顶端都设有武场。
“诸位想必都是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凝澜仙子惫懒地挥了挥手,“但仙门大比向来没有什么规矩,有多少伎俩,尽管使出来就是了。”
在石柱另一侧,又升起几张玉座,凝澜仙子飘然而起,继续说道:“此刻这些石柱,恰好是你们人数的一半,你们先捉对厮斗,掉到海中的,或是没有再战之力的,就算落败……人数越少,石柱也越少,直到最后只余一根,那时仍站在石柱上的,就是此次仙门大比的最终胜者。”
越来越多的门主落座,凝澜仙子仍然俯瞰着这些年轻后辈们。
“既然如今各家的尊长都在这里,可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失望。”她收起剑,落在最后一张玉座上,“这便开始吧。”
以凝澜仙子的落座为号,珊瑚礁岛上的修士们争先恐后地登上武场,叶鸢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没有多想就跃上最近的一根石柱,她回头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东明山的少年剑修,他的视线与她短暂地相接,正当叶鸢以为他会飞上自己所在的武场时,他却转开了视线,向另一根石柱御剑而去。
……也好。
会错了意的叶鸢有点尴尬地转回目光,此时也有一名修士落在了石柱上,叶鸢向对方看去,发现是一位陌生的女修,于是问道:“敢问道友是……”
“我是北辰人,北辰洲不说派别,只论家系,我是天干颜氏,名叫颜萍。”
叶鸢点了点头,同样自报家门:“我目前仍是散修,名叫叶……”
“你是叶鸢,我知道你。”那女修冲她眨了眨眼睛,“倒不如说,我们这儿没有人不知道你。”
说话之间,这名颜氏女修将抽出身后的长枪,耍了个飒爽漂亮的起式。
叶鸢望着她手中的枪,忽而问道:“你的家系用枪?”
“没错。”颜萍说,“何出此问?”
“许久以前,我去过北辰洲,也遇见过用枪的颜氏女修,故有此问。”
颜萍见叶鸢也拔出剑来,便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请赐教。”
说完,颜萍利落地出了枪。
颜萍的枪法平正,进锐退速,兼之身法飘逸,时常有些出其不意的灵巧变式。但她本以为枪作为长兵,比剑多占两分先机,实际与叶鸢交手时却发现情形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顺利——她看似占了先机,但对方的应对滴水不漏,无论是猛攻还是奇袭,都被她轻易化解。颜萍略略着急起来,索性横突直入时,与叶鸢兵刃相交,此时颜萍才惊觉那剑刃上并未镀上灵气,不由得被激出几分被轻视的愤然,于是在下一击中转变了攻势,灌注八分灵气,使出了重逾千钧的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