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他只愿意注视飞雪,而不再看向人间呢?
这样的想法只偶尔会被他记起,云不期十年如一日地修炼,眼中只看得见前方的寒英纷纷里、被剑君握在手中的剑,直到他有一天来到南国,在座烟花城中见到了一位姑娘,也终于有另一种剑映入他的双眸。
他能如何叙述之后的事呢?
他早已知道那姑娘的剑与他追逐的那一种截然不同,但他没有想到除了她的剑,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一同进入了这颗曾经无比专注的心,等到回首去看时,才发现这些事似乎早有安排,几乎成了某种命中注定。
她对他说:洛书岛的话本里一定编造了些莫须有的偏爱,叫别人误会了你胸怀中一片清辉。
但他却来不及说,那片清辉早就被荒江上的一片羽毛、南昼中的一场花雨搅乱了。
他早该把这句话告诉她。
站在石柱之上的云不期望着海中的浮沫渐渐散去,如同在记忆之中鲜明地闪烁过,此刻却转瞬即逝的虚幻泡影。
但在泡影消逝的同时,他注视过无数次的雪中,剑君所寻找的那个影子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那里的。
第52章 来者不惧 去者不留
由叶鸢引发的一瞬波动传来之前, 玉座上的几位门主正在商议秘境之事。
虽然凝澜仙子是东道主,但在大致说明过秘境情形后, 她便懒得再说话,有几人似乎因秘境失踪一事对她颇有微词,凝澜仙子索性用莲花池镜放出此前记录下的秘境内影像,让他们自己去寻找蛛丝马迹。
其实在百里淳初至洛书岛时,就算出了秘境应当失落在东南海渊,但既然凝澜仙子刻意不提,他也暂且按捺下来,更何况心中还记挂着别的事,会中更是听远多于说, 时不时还走个小神。
其余几位看完了秘境影像,又争论了一番, 纵然各有所想, 却始终得不出一致的主意, 于是几人将注意力投向了辈分最大、资历最老的那位尊长。众人瞩目之下, 丹鼎门主终于慢悠悠地从莲花池镜中抬起眼来。
“在老儿看来, 关于秘境所在, 本就不必争论。”他掀起眼皮, 向百里淳射去一道隐晦而锐利的目光, “秘境此刻正在东南向——百里门主,我可算对了?”
百里淳不动声色道:“尊下的卜筮向来高妙, 当然不会出错。”
此言一出, 当即有人提出主张:“那我们还在等什么?不如立刻动身往东南去……”
“莫急、莫急。”丹鼎门主慢声道, “机会难得,我还有一事想与诸位相商。”
他环顾在座,缓缓开口。
“诸位难道不认为, 今日情形,仿佛是冥冥之中,某人有意为之么?”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波澜,百里淳观察着身旁几人的反应,心头微动,此时渡阳宗宗主高声质疑道:“我们不正是为了秘境之事奔赴洛书岛?尊下何出此言?”
渡阳宗宗主是名体修,修炼的是刚毅之道,但门主中,没有一人真正驽钝,丹鼎门主也不再与他们兜圈,单刀直入道:“天下秘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我为何独独为了这座荒海秘境兴师动众——莫非诸位没有不曾宣之于口的理由吗?”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微妙的警戒与犹疑气氛在几人间蔓延起来,直到百里淳的声音打破了这僵持:“不久前,我与丹鼎门主各自得出一副不同寻常的卦象。”
等众人纷纷看向他,百里淳继续说道:“这卦象预示了一场不亚于天梯摧折的大灾,而其中同样提及了这座荒海秘境,这便是我和丹鼎门主到这里来的理由。在座都是五百年前的亲历者,想必当年所见疮痍还记忆犹新,若驱使几位到洛书岛的缘由之中,有我们尚未得知、与秘境有关之事,还望诸君……”
百里淳的确言辞恳切,他说到这里时,已有人露出松动的神色,但恰在此时,有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海天相接之处,忽而显现出一驾青鸾华轩,那华轩径直向玉座所在奔来,眨眼间便来到近前,接着一只如玉的手揭开帐幕,一位姿仪绝丽的修士露出了真容。
玉座设在云端,远离武场与岛屿,玉座外设了法障,以防被窃听窥视,因而仙门大比中的年轻修士们没有察觉此处的异状,也未曾发觉有人贸然搅扰了门主间的谈话,而这位来客容貌之美,能与凝澜仙子争辉,但百里淳一见到他,当即就变了容色。
“我说什么人费了如此大的周章,动了我洛书岛的阵盘不说,还捏造出莫须有的仙门。”先点破他身份的人却是凝澜仙子,她朝来人冷冷笑道,“果然是你,魔境主。”
渡阳宗主惊声道:“魔境主?”
登时举座哗然,转瞬之间,无数强悍的术法宝器将将要祭出,但来人却比他们要更快一步,还不见他有所动作,灵丝已缚住数张玉座,率先动手的几人只觉得灵气一滞,本打算打出的招式也被阻断,而魔境主依然气定神闲:“久仰诸位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在座的门主对他警惕至极,他这厢却对这些宛如实质的敌意视若无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我久居魔境,纵是出游,也未尝拜访。但想来诸位也曾听闻过我,毕竟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手上也结下了不少血仇……”
他微笑道:“只是如今我也分不清,到底哪桩是哪桩了。”
“你——”
渡阳宗主怒极,先动手的却是百里淳。
他掷出一枚金莲法器,那法器旋至魔境主头顶,花瓣片片张开,投下罩阵,苍舒并不反抗,任由自己被锁在阵中。
“住嘴。”百里淳斥道,“若知今日如此,早该在你当初叛门时就将你斩杀在山门前。”
“阁下还是执迷不悟。”苍舒微微摇头道,“我杀人是因为我本性如此,与阁下和东明山并无关联,以是实在不该擅自代我去承这罪责……”
他忽然一顿,又看向玉座上的其他人,笑道:“差点忘了,我唐突拜访,并非想乱了各位的谈兴,恰恰相反,我此次前来,也有与秘境相关的话要说。”
“不妨先听听他有什么意图。”丹鼎门主先低声制止了想动手的几位门主,转过脸向苍舒问道,“魔境主,愿闻其详。”
“在此之前,我倒想先谈一谈几位的来意。”他先望向丹鼎门主与百里淳,“你们二位的卜筮之术自是不俗,是被卦象引至洛书……另有几人,虽然卜筮不如你们精进,却也从卦象中隐隐读出了灾相与秘境,因此也有相似的来意。”
他又看向渡阳宗主:“阁下则困于心魔久矣,迟迟不能飞升,不久前在冥想中偶得天命,得知化解此灾,便能破除心魔,所以来此谋求机遇。”
苍舒的目光接连扫过几人。
“尔等的来意大抵都是如此——心系苍生者,便命他救世,渴求飞升者,便许他机缘,此外还各有名利因由为饵,煞费苦心,终于使诸君都聚集于此地。”
这番话准确地击中了众人心中最私密之事,很快有人惊怒道:“这是你的手笔?”
“我可没有悄无声息地给人植下心魔的神通。”苍舒意有所指地说,“能这般轻易地拨弄因果的,当然不会是此间的存在。”
“若这是天道的指引,则更没有忤逆的道理,说到底,我不过是想揪出灾祸根源,将其消灭而已。”丹鼎门主眼中闪过锐利精光,“魔境主,你如何得知这些?仙门中安插了多少你的耳目?”
“要安插耳目倒是不难,堪破几座仙门阵盘也不费什么功夫,只是我事务繁忙,没有这诸多兴趣来打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苍舒的唇线勾起一个薄带讥讽的弧度,“好在几位的私心,在商人的眼中也不过是门明码标价的生意。”
商人?
丹鼎门主飞快地思索着,随即便得出了答案。
说起天底下最根结盘据的情报商人,绝对非漱玉阁莫属。
是漱玉阁向魔境主出卖了这些情报!不想漱玉阁阁主葛仲兰的手已经伸到了如此隐秘之处!
他略作考量,决定暂且按下这层隐忧,正要再说话时,却被凝澜仙子打断。
她的眸光扫过被金莲宝器制住的魔境主:“苍舒隐,丹鼎门主所寻的祸种,莫非就是你?”
魔境主说得不错,在座者与他之间的确有不少旧仇,经凝澜仙子提点,不止一人作出响应,纷纷主张不论其他,不如先在此处诛邪除恶,以绝灾患。
在攻伐的声浪中,苍舒反倒微笑不语,似乎是默认了自己正是卦象所指的祸种。
“你到底有何用意?”百里淳质问道,“这些年来,魔境主极少露面,这次却如此大张旗鼓。”
他忽而想起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来:“莫非你是为了——”
“无霄门主。”在百里淳说出那个名字之前,苍舒开口道,“时机还未到。”
他侧过目光,似乎在看神态各异的仙门门主,又好像穿过他们,望向虚空中的某人:“不必多言,且听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