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书上说的?”
“我自己琢磨的。”
闻霄皱眉,“不对吧。苦厄是苦厄,契约是契约,契约怎么能克制苦厄。”
祝煜摊手,摆烂道:“那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闻霄心里隐约有了个揣测,却不敢说出口。
“无论如何……”祝煜艰难地吞咽了下,苦厄带来的痛苦还未彻底消除,“我现在发作,意味着苦厄现世了。”
“苦厄不是在寒山封印你的本体吗?”
“如果有人炼制苦厄珠,也是有可能的。还有,寒山上的并不是我的本体,我是他的残末,是他的头发丝,泪水,汗水……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是他。”
闻霄认同道:“你的确不是阿缘。”
“还有一种可能。”祝煜犹豫了下,忽然捂住胸口,道:“太阳……挂不住了。”
他说完,闻霄混乱的脑子瞬间静了下来,幽幽望向窗外。
说起来,自她有记忆以来,这样阴郁的天是好久没见过了。
身旁祝煜呜咽一声,忽然跌卧在地上,“哇”得一声呕出口殷红的鲜血。他吐完,什么话都没说清楚,便昏死过去了。
从那之后,祝煜反而精神起来。闻霄再忙也要抽时间和他一同吃饭,继续如同养花那般照料他,看他彻底恢复,就像一盆小花茁壮成长,闻霄也开心。
于是在一次,她离开建明殿的时候,悄悄在门框上写了行字。
祝小花。
来往的侍女心细,见到这仨个幼圆的字,都乐不可支,在背后也叫他祝小花。渐渐的,祝小花的诨名传遍大风宫,除了小花本人,都知道了。
闻霄正与宋袖聊起这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小王通传,说是兰和豫带了个玉面郎君进宫了。
小王是容易夸大其词的,人又絮叨,手舞足蹈比划着,“君侯,您不知道,那小郎君当真是惊为天人,整张脸玉琢似的,眉眼如画,走过的时候,那些侍女姑娘们见了都掉了魂呐!”
身旁就坐了宋袖这样一等一的美男子,闻霄便道:“至于吗?就算是宋大人,也没叫姑娘们掉了魂啊。”
“那是姑娘们看惯了。”小王捶胸顿足,“况且,他和我们兰大人站在一起,杀伤力翻倍啊!君侯您瞧宋大人那不近人情的模样,看一眼就让人没想法。那郎君和兰大人走一起,一个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一个是风临毓秀的好仪表,实在是要命,我都看呆了。”
闻霄仍是不信,直到门推开的那一刹那,一阵荼蘼花气扑面而来,闻霄手里的笔一顿,也跟着看呆了。
俊男美女!
真的是万里挑一的俊男美女!
第83章 新曲旧酒 (十一)
兰和豫站定在闻霄眼前的时候,整座蝉室都瞬间敞亮了。
她今日穿了件风流的水蓝色长裙,上面绣满了月白色的蒹葭,头发半绾着,多半都披在身后。唇若丹蔻,眸似明星,只需要亭亭立在那,就要人移不开眼。
而她身边的玉面郎君,又是另一番风雅滋味。
兰和豫一看便是金玉堆里养大的,是一脸有福之相。
而那位玉面郎君虽神清骨秀,却是薄命苦相。这么想虽不地道,但直观上看,的确是如此。
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素净的灰色长衫,虽然洗得发乌,却也干净。他是俊俏的,比宋袖要柔和些,一双长眼睛弯弯的,嘴唇凉薄,让人猜不准他下一句说出的是刻薄话还是缠绵的情话。
他腰间挂了枚乳白色的玉佩,倒是别致,闻霄离得远,只能看出玉色美丽,看不清楚图案的。
闻霄喜欢各种玉器,因此老忍不住瞅他的玉,老想要过来把玩一番。
兰和豫简要介绍了下他,“君侯前些日子说想从新晋的官员中找一位正直清高的人,恰好我今日遇到他,便把他领来,让君侯瞧瞧。”
原来是那日,闻霄铁了心要清算王沛沛的孽债,便要在她密不透风的左御史司里安插个自己人。身世清白这些条件都是老生常谈,重在品性坚韧,须知王沛沛此人颇会见笼络人心,不能让自己的眼线反被她买通去了。
兰和豫和闻霄物色许久,才觉得如今朝堂真的良莠不齐,留任玉津的新晋官员中也没有分外出彩的。
闻霄越想越心惊,探访了书院学府,才发现官员选拔从根上便烂了,光是想要进入书院念书,没些人情世故是不行的。
书院隶属祈功堂,兜兜转转,还是王沛沛的天下。四舍五入,满朝文武想找出和王沛沛不相干的人,也是困难的。
兰和豫正为此发愁,恰好同僚办酒,她是个豁达不羁的,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便放下心事先去赴宴。
因为是私宴,又是庆祝两朝元老赵大人的孙子考进了祈盈堂,于是大家也都放肆起来。一众衣冠楚楚的官员瞬间变成了牛鬼蛇神,抱着骰子群魔乱舞,骰盅摇得叮当响,大人们的头跟着甩起来。
几个新考中的不知好歹,直奔过来灌兰和豫的酒。
这样的人兰和豫见多了,无非是垂涎她的美色。她便陪这些一杯接一杯,没想到一桌子人醉成一团,兰和豫仍是坐在那,比那寒山还要稳当。
赵大人请的乐姬手指附魔似的,琵琶声如同疾风骤雨。兰和豫捏了捏眉心,从醉鬼堆里爬了出来,只觉得丝竹声乱耳,再看这些所谓的风流雅士,已经变成一堆臭烘烘的醉鬼。
“有辱斯文。”
兰和豫念叨着,甩甩衣袖,恨不得将酒气从身上甩干净。
她本想向赵大人告辞,路过一个角落,看到团灰溜溜的东西坐在那。
此时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夺目耀眼,这团灰东西实在是突出又碍眼。
兰和豫已经走远,立即倒退回来,躬身一瞧,竟是个琼林玉树的小郎君。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目舒朗,一身正气。
兰和豫是个神神叨叨的,抖了抖衣裙,蹲在他面前,“这位大人,在哪任职?”
“回大人,今年新考上的,考去了扈州。”
“扈州。”兰和豫品了品,这人定是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孤身一人一路考上,因此分去了偏远贫困的地方。
“小大人,扈州部落多,人际关系复杂,何不趁此机会多结交些,日后在扈州行事也方便,说不定哪一天还能调回玉津呢。”
小郎酒只是浅笑了下,竟对兰和豫的友情提示十分不屑。
“我去扈州,只要把分内之事做好,将百姓安置好,足矣。何须在酒席上溜须拍马?”
一旁铸铜司的保管官凑过来,对兰和豫抱怨道:“兰大人,何必理他呢?他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木头,让他自己去扈州便是。”
兰和豫见保管官一身酒气,神情都醉得憨傻,一把将他推开,“你今儿在这吃酒,宋大人知道吗?”
宋袖最厌烦下属流连酒场,保管官听闻此话顿时蔫了下去,落荒而逃。
只留下兰和豫和这位英俊的小郎君二人,其余妖魔鬼怪把酒畅饮,似乎已经把这两个人遗忘了。
兰和豫思索片刻,蹲在桌前,惊得小郎君一缩脚,不知所措得捏着自己的手。
“小大人,我会相面,要我给你看看吗?”
小郎君如是道:“我不信这些的。”
“听说东君雪天相面,识得先皇,才有了今日京畿世代相传的好气象。”
“大人也说了,只是听说。”
这人犟得出奇,兰和豫便耐下性子,一边忽闪着扇子,一边道:“我们相面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技术,是有依据的,合情合理的。”
兰和豫俨然是要与他论道的模样,这人便沉下心,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虽不认可,却认真听完兰和豫说的每一句话,足见好仪态修养。
兰和豫借着醉意摇头晃脑道:“你说,世上凶猛之兽有哪些?”
那小郎君顿了顿,答,“豺狼虎豹,鬣狗野熊。”
“这些动物是不是眼睛朝中间聚拢生长?”
“是。”
“这世上温良之兽又有哪些?”
“鸡鸭牛羊,鹅兔骡马。”
“这些动物的眼睛是不是分散在两边?”
“是。”
兰和豫得意道:“这就是相面的由来。凡动物生长必有痕迹,人亦是如此,小大人不妨让我相看一番,就当打个赌。若是算不准,我赔偿你一块我兰氏大宅上的金砖,若是我算准了……”
她眼睛上下打量小郎君半天,见他实在是寒酸,没什么可以拿来赌的,唯独腰间那造型奇特的玉还算不错。
于是兰和豫合扇,朝他腰间一点。
“若是我算准了,这块玉就是我的了。”
“大人算吧。”
兰和豫瞥他一眼,“我见小大人,眉宇间有浩然之气,是要升官发财了。”
于是就有了闻霄眼前的一幕。
闻霄哭笑不得,扶额道:“敢情你是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来,骗他玉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