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就这样慢条斯理走进了军营,临时搭建的门被守军拉开,肃杀之气浑然涌了出来。
他们停在大帐前,闻霄默默看了眼那领头的小将军,忽然踌躇起来。她总是习惯了嬉皮笑脸的祝煜,嚣张跋扈的祝煜,披上甲胄的祝煜她纵使适应不来。
闻霄总觉得,是自己的死逼得祝煜成了这样。
正在她内心犯愁的时候,竟觉得有些芒刺在背,像是有人阴森森的瞧她。
“大人,将军等了许久,您再不去,我们要受罚了。”
闻霄收了心思,温吞地爬下白鹿,走到了帐前,手抚着门帘,迟迟不肯进。
那领头的士兵焦急道:“大人!”
“好好好,我马上进!”
闻霄拔腿掀开布帘蹦跶进去,扑面而来的竟是清冽的药箱,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去了阚氏药局。
帐子倒是讲究,立了块屏风,闻霄有些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心理建设许久,猛得一探头。
一张卧榻,一只方桌,还有一张挂起的天下舆图,并无其他,朴素的不像是祝煜的住处。
闻霄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找不到祝煜竟然有了些焦急。这时,她耳后才有人凉飕飕飘来一句,“你在干什么?”
闻霄一转身,就撞入祝煜深邃的眼睫之中。他眉头微锁,不肖闻霄解释,自己的那点少女心事就被他的目光拆解了个干净。
转而,闻霄注意到,祝煜身上罕见的只批了件白衣,红色的纹路顺着衣襟边绣下来,遮掩着胸口上过着的白纱。
闻霄心一紧,“你受伤了?”说罢,莽撞的伸手就想看。
祝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姑娘手腕纤细,将军掌心粗糙,握着的触感总是酥酥麻麻的。他不着急松手,把玩了两下,道:“瘦了。”
闻霄本想追问他的伤,倒是被这一句压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支支吾吾道:“忙的。”
“我猜到了,过来。”
祝煜简短的说完,牵着闻霄的手,绕过屏风坐到榻上。
偏生这是个小榻,祝煜坐下去,闻霄就只能委屈坐个扶手。闻霄拿捏片刻,想着坐扶手便坐扶手,谁知祝煜一拉,自己失了平衡,直直躺进人怀里。
药味,好浓的药味。
闻霄有些揪心,自己稳稳当当坐在他身上,又不敢胡乱动弹。明明两个人已经熟识多年,不知为何,她总是和祝煜有着莫名的距离。
她开始憎恨这距离,让她再也猜不破祝煜的心思。
除此之外,她更憎恨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祝煜一眼便知。
被看穿的人还会值得爱吗?会不会觉得了无生趣?
闻霄心乱如麻,揪着自己的衣襟子出神,再抬眼才发现,祝煜不知从哪端出来个食盒,打开后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水汪汪的小油菜,冒着热气的鸡汤,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淡粉色的点心。甚至拿捏准了闻霄喜欢精致小菜的心理,不同的菜式搭了不同的盘子,就连筷子上都雕了花。
暧昧的情愫压过了饭香,突然在空气中暗潮汹涌。闻霄浑身紧绷,不知该说什么,还分出心思去琢磨祝煜身上的伤。
祝煜便轻叹了口气,自己舀了勺鸡汤,端到闻霄唇边,“再忙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他是这样心细的人吗?他不是不懂如何爱人吗?他和自己,分明就是两个凑在一起惺惺相惜的人,为何会如此温存?
闻霄的心突然化了,转眼望着祝煜的双眸,一不留神便跌进他痴情的目光里。
第146章 怒水归沧 (二)
说起闻霄和祝煜的感情,闻霄自认为十分的悬浮。
起初闻霄是对他有些好感的,觉得这人风趣,越是往后,她越觉得走向这个人,是一种宿命。
他是世上最风趣的人。
他懂自己的胆小懦弱,也欣赏自己的莽撞冲动,他与自己的野心站在一条战线上,又拉远二人的距离大谈阵营和原则。
他们从不说以后,只拥有此时此刻。
时至今日,宿命降临在自己面前,她看着祝煜那张好看却凉薄的脸,自知这不是宿命,是心意使然。
祝煜递过鸡汤,闻霄便局促的含住,香香暖暖的口感在口腔弥漫开,鸡汤氤氲的热气掩盖住闻霄眼底的酸涩。
“伤的重吗?”闻霄抬起头,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声音便颤个不停。
祝煜长舒一口气,道:“战场上这种事说不准的。”
“你不是放话给谷宥,收拾个会风西洲都不需你亲自出马,手到擒来吗?”
“哪能将士们在下面厮杀,我在上面喝酒享乐。我们行军带兵,每个战功傍身,发号施令也是要手软的。”祝煜把玩着闻霄的一缕发,漫不经心说道:“况且,我说过,愿为定堰侯鞍前马后,这点小伤,算是给您投诚。日后天下太平,您收我做个引鹿的小卒,赏我口饭菜吃便好。”
“你说的,这薪水我可给你省下了。”
“唉唉唉,我就一说,该发的还是要发啊。想当年我在京畿,那也是身价不菲……”
闻霄被他逗笑了,“祝将军一言,驷马难追,说只赏口饭就只赏口饭。”
“嘿,小爷我不干了。”
“辞官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瞧瞧你这一身行头。”
闻霄说着,扯了扯他精致的衣衫,趁机瞄了几眼伤。
大抵是皮肉伤,刚换过药,身上的纱布崭新,伤口应当也不大。闻霄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又怕祝煜这厮觉得是皮肉小伤,不注重休养。
祝煜本人还在念叨,“靠你养活啊。你一去三年,我苦守三年,守身如玉,心如止水,养我后半辈子不委屈您吧?”
他话没说完,一口鸡汤夺命勺猛地塞进嘴里,堵上他后面的长篇大论。
祝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缓缓咽了下去,不知道这个动作戳中他哪根神经,他反而局促地转过脸,四处张望半天,最后端起杯茶水敷衍喝了两口。
“你……还饿吗?”
闻霄思索片刻,她似乎已经把吃饭这件事完全抛却了,不吃饭是常事,饥饿久了也没有明显的感觉。于是她恍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饿还是不饿?”
“是吃不吃都行。待会吃也行。”
突然间,祝煜扣住她两只手,闻霄整个人翻转过来,她惊呼一声,再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压在身下。
祝煜耳侧微微泛红,呼吸越来越重,明明是个身体冰冷的人,抚摸过闻霄的锁骨,却让闻霄觉得异常的温热。
这时候,脑子里不合时宜飘过了一行:苦守三年,守身如玉……
再看祝煜,血气方刚一小伙,闻霄不禁有些窘迫。
罢了罢了,再风流一回也无妨。闻霄眼一闭心一横,小手十分顺滑摸上祝煜精装的后腰,开始四处找衣带。
祝煜低笑了声,“闻侯,刚见面,这不好吧?”
嘴上这么说,手却比闻霄还利索,穿过衣衫碰到肌肤之时冻了闻霄一个激灵。
闻霄被他折磨的头晕目眩,无奈道:“不好就算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外头的人进进出出的。”
“不能算了,请君入瓮,局做成了,你就留在这吧。”
他把闻霄亲的意乱情迷,从嘴唇到锁骨一路连啃带咬,自己倒是呼吸愈发急促了。闻霄浑身热乎乎的,仰着头心想:天啊,别折磨我了……
“闻霄。”祝煜轻飘飘地勾起闻霄的下巴,“喜欢我吗?”
不知为何,情欲迷蒙下,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落寞。闻霄突然揣摩透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真正内涵,暗暗咬牙崩溃道:“喜欢。”
该死的京畿快完蛋吧!她真的不想再上班了!
正当她要宽衣解带之时,帐子外细细簌簌一片,闻霄顿时清醒过来,随手抓了自己的外衫翻身穿上,退了个老远。祝煜亦是正襟危坐,抚着膝头面色阴沉,仿佛二人刚刚吵了一架。
来人十分莽撞,未经许可自己掀了帘子走进来,闻霄以为是什么胆大无礼的大人物,谁知是个慌不择路的小将士。
祝煜只是皱了皱眉,那小卒愣了片刻,跪伏在地上,“将军!”
“未经传令,私入主将军帐,自己领军棍去。”
“将军息怒,是……是副官说,帐子里没水了,末将来送桶水。未曾想扰了您与闻侯议事,我倒了水自己去领军棍。”
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滴溜溜地转。
祝煜并不追究,他手忙脚乱去忙,倒水时还洒了一地。
“听说你升迁了。”祝煜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那小将士的动作顿了顿。
“啊……嗯,禀将军,是的。”
“干得好。日后我有意将你调至我的麾下,京畿垮台后,你也要想想给自己铺路,男儿不能一辈子都当下马前卒。”祝煜顿了顿,道:“只是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心甘情愿从京畿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