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年纪有什么关系。首先是那个谷宥,单身多年没绯闻,叶琳守寡就不能算了吧。兰和豫、宋袖、令姐……”
祝煜竟然开始正儿八经一个一个数,数了半天满满一屋子人,竟然只有十一个光棍!
连十一这个数字,都光秃秃的。
祝煜补充道:“哦对,还有你。”
闻霄难堪道:“这很奇怪吗?不对,你也还在打光棍啊!”
祝煜摇摇头,“不同地方不同风俗,对于你们或许不奇怪,我们京畿人成婚都早。想我还没领职务,相亲的门槛就被踏破了。当然我家也不是谁都能来的,我自然也一个没去相见。”
“这样啊,那你还挺……有贞操的。”闻霄嘴角抽了抽。
祝煜突然郑重且严肃道:“我们联军到了年纪都安排相亲,尽快成家。因此我也是看你们这一屋子光棍怪愁人的。”
闻霄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还兼顾着做小红娘?”
上下打量祝煜这副模样,没什么喜气,倒是看气质冰冻三尺能毁十桩婚事。
祝煜手脚莫名开始僵硬不自然起来,道:“红娘个锤子。我是说,我想帮你们解决一下相亲困难。”
“啊?”
祝煜顿了顿,突然卸了佩刀,长身恭敬一拜。他是个倨傲狂妄的,从来行礼歪七扭八不标准,这次却身子压得很低。
一直被精心照护的佩刀被郑重捧在手上,日光为刀鞘挂上一捆金色的晕。
祝煜字字珍重道:“闻侯敬上,自当年玉津一面,纵世事无常,风雨兼程,我执念未移。往昔是我唐突,爱之一字难悟,可我想如果我学会了爱你,是不是也算爱了世人?”
他从未如此认真过,以至于闻霄陷入了深深的朦胧中。她大概猜出祝煜要做什么了,心里酸涩不止,四周又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她就想掉进河水里的一颗石头。她看着祝煜的眼神,那冰冷的人双眼原来也可以有温情和炽热。
“今日我诚心求娶,不贪富贵,不图仕途,不共生死,不羡白头。惟盼今朝,同心绾结,你……可能知晓我的心意?”
祝煜似是十分的紧张,他数着自己的心跳,看着地上城墙的砖纹,因迟迟等不到闻霄的答复感到心急如焚。
是自己写得太文绉绉了,他的君侯没看懂吗?
不应该啊,自己这点子墨水,闻霄还能看不懂,那玉津这官考也太水了吧……
祝煜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跟我成亲吧!别当光棍了!”
柔软的日光下,祝煜躬身奉刀,始终在等一个答案。
闻霄想起那时她身处圜狱,被身上的伤折磨得几欲崩溃。她盼望着有人能捞她一把,只要不是捞她去死,做什么都行。
她拼尽一切争取了天裁,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等待。
终于,那日在黑暗之中,一束光照亮了圜狱,伴着小王絮絮叨叨的碎碎念,那个人推开了圜狱的门。他轻轻抬手,毫不留情的用灯一探,却成了牢狱大难中闻霄唯一的光明。
为什么不共生死、不羡白头?她一定要生死与共,白头偕老的。
“祝小花。”
闻霄的声音颤得厉害。
祝煜缓缓抬起头,从他的眼中,闻霄看到了爱慕。就像自己其实全心全意爱慕着这个人一样,他也忠贞地爱慕着自己。无论身份,无论人生起伏,他们是平等的。
甚至不需要互相依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闻霄笑着道:“好。”
“就这样?”
“就这样。”闻霄用力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
祝煜道:“我以为你要说一长串话。”
“哪来那么多迂腐的臭毛病。”
闻霄起身小跳下来,豪爽地接过了刀,“既然你想听,我就说一些罢。我许诺你,我与你河山作证,永以为好,两心相同。”
祝煜似乎还在懵得状态,等他回过神来,一把搂住闻霄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转圈圈。
“好好好……”
衣带被转得飘飞起来,祝煜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像是被世上万千柔软的风裹挟,闻霄被转得头晕眼花,笑问眼前人,“你在好什么?”
祝煜爽朗地大笑道:“好什么?哪都好!”
第159章 河山藏骨 (三)
宴罢,哄闹之后的阚氏药局陷入了沉寂。可叶琳在廊间走,隔着一排排雕花窗子,知道没有一个人是安枕而眠的。
大战在即,生死存亡就在瞬息之间。
她一直接收着天下各处栾哨的情报,生怕局势有变。所幸天意站在他们这一边,一直以来没有出什么岔子。
镣铐声在寂静的药局里格外刺耳,不免有窗子开了条缝,见到叶琳身后跟着的囚犯,二人一前一后飘似的前行,不禁惊得缝里露出的眼睛都瞪大了。
叶琳笑着对窗子道:“不该看的,大人还是不要看。”
她最擅长装作鬼气森森的模样吓唬人,对方不知道是哪个大人,果真被唬住,立刻合了窗。
身后的囚犯冷笑道:“这就唬住了。”
言语里尽是讥讽之意。
叶琳不为所动,继续朝前阴阴的走着,“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既然不是重要之人,为何带我来此。”
“因为重要之人总是隐于闹市之中。”
“叶长卫是那个隐于闹市的重要之人吗?”
这还真说到叶琳心坎里去了。
她重要吗?答案叶琳心知肚明。年少和亲仰人鼻息的日子让她格外的敏感,她能精准感觉到所有人对她的评判。
叶琳没好气地停住脚,“苍氏,既然已经为阶下囚,还是莫要……”
苍凛打断了她,“还是说,叶长卫想做那个重要之人。”
“你什么意思?”
“乌珠君侯不杀我,自然是想让我为她大用。我也是识时务的人,京畿不中用了,可我们北崇还要混下去。叶长卫可有想过,战争结束后自己的位置?”
叶琳眼睫垂下来,掩住了眸色。
当然想过,只怕结局不如愿,她多半还是要回羌地。
“叶长卫在羌的日子,我也略有耳闻。若是你助我回到北崇,日后乌珠君侯早承天命,您也有一个新的栖身之所。”
苍凛是个刚直的人,谈论阴谋也像是阳谋,奈何这确实是叶琳心中所盼。
旁人不知道,羌地那贫瘠的土地,不堪大用的王室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巨婴。若是谷宥对自己不留情面,她怕是真的要回去了。
只是苍凛说的,不可能成。
叶琳苦涩地笑了笑,“苍氏,你还是别想这些了。”
“叶长卫如此信任您与乌珠君侯的君臣之情。”
“我不是信君臣之情,是你的性命忒不值钱。”叶琳侧首,说完戏谑地笑了笑,趾高气昂地扯了扯锁链,牵牲口似的向前走去。
害怕这种东西,苍凛很少有。他们北崇尚武,本就是浴血生出来的胆魄,可不知为何,苍凛这次真的感觉到胆寒了。
推开一道平平无奇的门,屋子里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隔着门的时候能听到屋内之人低声交谈,可他们走进屋子,对话声戛然而止。
绕过屏风,叶琳脸上刚抬出来的笑一点点垮了下去。
屋内燃着一炉香,宋衿就站在炉边,一点点拨弄着里面的香灰。她盈盈而立,看到叶琳的时候,眼里尽是胜利者的姿态。而谷宥就卧在软榻上看着她,似乎关系十分亲昵。
好一幅君臣和乐的画面!
叶琳顿了顿,行礼道:“大人,苍氏已经带到。”
谷宥抬眼,上下打量了苍凛一番,“果真是天人之姿。若是苍侯能识时务,明事理,想来身上也不必缠这镣铐。”
苍凛沉而不语。
谷宥语调一转,恶狠狠地道:“偏生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本该属于你的,你不去守好,不属于你的,你却贼心大起。”
“北崇只是想在乱世之中谋个活路,危难之时,我也并非真的全心全意效力京畿。”苍凛不卑不亢道。
“你要谋活路,却要了我们的性命。”谷宥笑了笑,道:“放出消息,苍凛已经归降,北崇十八城九十六部,凡愿为逐日之事效力者,既往不咎。”
“是。”叶琳领命,躬身的时候,目光仍是忍不住上下在宋衿身上游移。
谷宥只能有一个亲信。
而天下之主也只能有一个尹相。
宋衿道:“大人,我有一策。不妨将他安置给闻侯,以示诚意。”
叶琳猛地抬头,驳道:“事关逐日,如何能将他给闻侯安置。苍氏一代枭雄,若是与闻侯沆瀣一气,大人该如何安宁?”
“大人。”宋衿放下手里的香盒,长拜下去,“若是闻侯得到了苍氏,定会觉得大人能容人,先给她点甜头,才好拿捏住大局。无非就是羁押个要犯,闻侯又不会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