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本该有重兵把守,茅屋前还留着两个久站的脚印子。如今守卫不知去了何处,倒是方便了闻霄。
闻霄瞥了他一眼,“你留在这罢。”
她进去没多久,便转身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个瘦弱的人。
闻霄头上的乌纱笠戴到这个人头上,他畏首畏尾跟在闻霄身后。
缘中仙人一扬袖,柔风吹过,露出乌纱笠下藏着的干瘦的面孔。他已了然,这是不照川那位失踪已久的君侯——丁羽。
闻霄没有过多向缘中仙人解释,带着丁羽走了很久的路,一路引她到了一个墙根。那里候着两个人,一个是端庄的妇人,另一个正是宋袖。
糜晚见到闻霄,握住闻霄的手,“可还顺利?”
“顺利。”闻霄应了声,把丁羽交给了宋袖,“这里确定能出城?”
宋袖道:“能是能。不过他走了,这洞很快就会被堵上。”
闻霄遗憾的笑了笑,“无妨,诸位君侯也不会委屈自己走狗洞。”
在这个静谧的夜里,不照川君侯就这么屈身从城墙根的狗洞爬了出去,一去不复返。
第二日,丁羽遭盗匪劫杀的消息引燃了整个京畿,谷宥怒气冲冲带人杀去茅屋,看到的只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脸都被刮花。仵作验过,年龄一致,别的实在是分辨不出。
一时间,丁羽之死到底为何,成了诸位大人心头一块巨石。大家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谷宥下的毒手,也不禁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
第173章 疏雨问情 (五)
阮玄情见过了谷宥,本想回府,看到门前那些等着与自己结交的人,厌恶感油然而生,调头去了对面的一条巷子。
他敲开院门,兰香扑鼻,只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坐在院前,拿笔认真勾画着什么。即便是现在百废待兴的艰难时候,兰和豫也没有忘记打扮自己,满头的珠翠与身上的黄裳相应,整个人一举一动分外动人。
桌上摆着一个白玉罐子,十分精致。阮玄情端起来,嗅了嗅,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
这是兰和豫敷面的药膏,据说是阚冰亲自调配,确有奇效,兰和豫脸上的疤痕越来越淡了。
阮玄情放下罐子,见兰和豫头也不抬,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重,他补了个礼,道:“兰大人。”
兰和豫笑起来,“装模作样的作甚?”
“阚冰是代王的人,这药还是慎用。”
兰和豫手里的笔顿了顿,勾唇苦涩道:“知道了。”
“最近大人身体可还好?”
“好得很。”
她在说谎。
兰和豫曾经身上有一种气血充盈的美,面色红润,声音婉转又不失中气。如今分明是个病美人,美则美矣,少了太多朝气。
阮玄情是个执拗的人,关键时刻容易着急,所以兰和豫很少对他说那些不顺的事情,这不代表阮玄情看不透。
阮玄情再也装不下去了,急切地攥住兰和豫的手,“你得走,你得回玉津。你的父母、整个兰家都在等你!”
兰和豫抬眸,“满城谁不想走,谁又能走的了?丁羽刚死,没人愿做这个出头鸟。”
“那你该怎么办?你任他们害你?”
“等。等一个时机。”
阮玄情苦口婆心道:“闻侯手握北大营,代王不会放任她,闻侯自己又没有进取争夺之意。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兰和豫淡淡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大家都在等一个时机。时机未到,再多的阴谋阳谋,也挨不过天时。”
阮玄情还要继续说,兰和豫却竖起一指示意他噤声。
一个姑娘没敲门就走了进来,笑盈盈热切道:“大人,阚大夫命我来提醒您上药了。”
“知道了。”兰和豫笑了笑,打开了白玉罐子。
阮玄情不忍看,别过头去合上眼。
姑娘道:“这不是阮大人吗?”
兰和豫从善如流,“他府门前都无处下脚了,来我这里避风头。你快些离开,别再把人引到我这里去了。”
就这样在姑娘们的嬉笑声中,阮玄情被赶出了门。他走回自己的府邸,有些浑浑噩噩,门口那些人见到他如同游鱼抢饵,他充耳不闻,自顾自关了大门。
他是个偏执的人,很多时候也不够聪明。在大人物的漩涡中,他常常是无能为力的那个。
就好像兰大人重伤送回营,闻侯可以为她报仇,他只能守在她的榻边,做一个“娇夫”。
自古无用是书生,果真如此。
阮玄情两手紧握,捏的指节“咯咯作响”。他突然下定了决心,打开柜子里的暗格,摸出一个肮脏油绿沉甸甸的包袱。
他顶着门口哄闹的人声匆匆出了府,寻到了闻霄的院子,敲了敲门。
定堰侯告病已久,具体是什么病京畿里的人也说不清,有说她是痛失爱人丢了魂,亦有说丁羽的死刺激到了她。无论真相如何,都给局面蒙上一层扑朔迷离的面纱。
阮玄情虽曾为定堰侯臣下,却也说不清这个女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依他所见,闻霄绝不是轻易就疯掉的人。她的心要比铸铜司的铜铁还坚硬。
门开了,迎他的是满头白发的缘中仙人。
阮玄情从未见过仙人之姿,乍一看被惊到,定了定神说:“叨扰,下官阮玄情求见定堰侯,劳烦仙人走一趟。”
门口围着的君侯们立刻道:“巧了,我们也要见,你看我们排上了吗?”
阮玄情躬身抱拳又重复一遍,缘中仙人眸光闪烁,侧身露出屋里同姐姐对坐的定堰侯。
果真如传闻那样,定堰侯身上染了些病气,长发平整地垂在身后,一身素白衣衫薄如蝉翼。她肤色雪白,眼角带着不安的杏红,像是气血不足的人每日七情六欲来回相搏。
桌上摆着只小壶,闻霄抬眼,冲阮玄情笑了笑,静静抬手给他倒了杯茶。
没遵循什么茶礼,她抓了把茶叶,洒进杯里倒上沸水就算是烹茶了。
门关上了,关门前,缘中仙人深深望了闻霄同闻雾一眼,目光别有深意。
他总是这个样子,闻霄习以为常,只觉得他在卖关子。
屋里暗了许多,树影投在杯盏上。
不知道是不是定堰侯同缘中仙人待久了的原因,整个人多显寂寥,身上的烟火气散了许多。这也让阮玄情不知如何开口。
闻雾道:“阮大人如今炙手可热,怎么想着来此看我们这些不讨代王喜欢的东西?”
阮玄情惭愧道:“玄情自知身为阮氏子弟,身份敏感,是不得轻易来此的。有失礼不周之处,玄情惭愧。”
闻霄道:“玄情,不必自责,你的为人我清楚的。”
阮玄情瞧了瞧屋外人影幢幢,道:“大人,借步说话。”
于是三个人移步到了里屋,阮玄情四下观望确定安全,才摸出了怀里的包袱。
放在案几上沉甸甸一声闷响,上下打量是个方形事物。登时,闻雾和闻霄对视一眼,心悬了起来。
闻雾立即按住阮玄情的胳膊,“阮大人,这是何意?”
阮玄情目光炯炯,闪烁着狡黠的光彩,信手拆了包裹,露出一尊玉质通透的玉玺。
登时,闻雾和闻霄又对视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阳光微微落在玉玺上,这块玺质地冰清玉润,雕工精妙细致,定是昆山之玉。连玉璧边角那细微的磕碰都有,一看便是饱经岁月的洗礼。
闻霄盯着玉玺看了许久,狐疑地抬眼,“真的?”
阮玄情坦然一笑,“闻侯想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他拢了拢衣袖,宝贝的把玉玺收起来,“代王方召见过我,我自知若是不给她个交代,丁氏之祸便是我之祸。所幸我翻阅过一些典籍,大抵知晓玉玺到底是何模样。”
闻雾不禁赞叹道:“你手艺倒是好。”
“非也,起初也做坏了一个。我趁此机会献给代王,她定然不信我轻易交出玉玺,却能仿的惟妙惟肖,坚信她如今手中玺为假,我手中玺为真。”
闻霄了然他的意思。
一块玉玺莫过于块石头,到底是真是假,全在人心。阮玄情此举,想借玺扳倒代王,与其说是逆流而上,不如说是以卵击石。
谷宥称王,由不得一块玉玺把控。
闻霄笑了笑,“玄情妙计,可知如今世道混乱,人心惶惶,你这般通才硕学,应当知道此时明哲保身,顺势而为。”
“我若明哲保身,他人便要困于囚笼蹉跎一生。闻侯所见,门前那些人,无一不是笼中困兽,这世道不能一家独大,放虎归山虽险,却也是自然之道。”
闻霄不为所动,“仅靠一玺,不能成事。”
“我不过是一读书人,性情偏激,不懂朝中曲折。闻侯才是长袖善舞、雄才大略之人,玄情愿做大人的棋子。”
那一刹那,祝煜的身影闪在了闻霄眼前。
他长身玉立,躬身对自己道:“愿为闻侯马前卒,鞍前马后,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