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冠之下,毅然躺着一只小巧的匕首,匕刃锋利,见血封喉。
闻霄愣了下。
紧接着,一众士兵围了上来,宋衿大步向前,怒斥道:“将她拿下!”
一时百姓哗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闻霄退后几步,“宋镇岳侯何故扰乱大典!”
宋衿阔步向前,期盼地望了谷宥一眼。只见谷宥平静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她突然心生古怪。
她也怀疑过,自己提出用封王大典为饵除掉闻霄时,谷宥怎么会舍得答应。可谷宥就是个容不下异己之人,她答应不奇怪。
闻霄活着一天,谷宥便不得安寝。
想至此,宋衿定了定神,拿起托盘上的匕首。
捧着托盘的礼官以及吓得瑟瑟发抖,直接跌坐在地上,礼器摔了一地。
“看到了吗?这些礼器由定堰侯一手准备,却暗藏刀刃,莫不是想趁为大王授冠之时,谋害大王?”说着,宋衿转身向谷宥行礼,“此人蓄谋已久,其心可诛,大王明察!”
闻霄没有说话,谷宥也没有说话。
宋衿察觉出不对劲了,下巴颤了颤,声音有些沙哑,“大王……”
“我看,这刀也不一定是闻侯放的吧。”谷宥带着笑意,目光让宋衿不寒而栗,“雕花缠刀,宋侯可熟悉?”
刀上的雕花与荆棘缠绕,宋衿只看一眼,手便失了力气。
全被发现了。
她如何假传谷宥的令杀了闻家人,如何挑拨谷宥与闻霄,全被发现了。
宋衿鬓角爆起青筋,蛰伏多年,她绝不能功亏一篑!
当下她转头,对她所领的军队首一个眼神。宋镇岳军当即横刀,向闻霄与谷宥逼去。
宋衿心想,还好她没全盘相信谷宥,提前打点了所领的军队,不然今日当真是死局。
闻霄抽出藏在衣侧的长刀,冷静道:“宋衿,不要让你的部下枉费性命了。”
“是你不要枉费力气挣扎,天下大乱在,这王谁当不是当!”宋衿朗声怒道,将她多年的恨意全数倾诉。
从一个考不上功名没有天分的学生,一路至今。
世人皆怜惜闻侯失了家人,谁怜惜过她宋衿一路的颠沛流离?
心跳越来越快,宋衿喘着粗气,看闻霄利落地挡下一刀。她按耐不住,握着雕花缠刀上前,恨不得将谷宥与闻霄立即刺死于刀下。
近在咫尺了,一切都要实现了。
从此以后,哪怕是她那混账弟弟,也要对自己俯首称臣。
争斗间,神像盖着的白布被扯落,露出一张模糊的面容。这深得宋衿心意,以后将自己的面容再刻上去,也未尝不可。
一阵如滚滚雷鸣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宋镇岳军错愕,这城中大典护卫皆由宋镇岳军掌管,怎么会城门大开?
他们痴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向远方。
城门大开,本该在南境抗击大敷的北大营,在副官的率领下一路穿过九章天街,直奔天宫前。
第187章 月向千川 (七)
北大营从未接到调令。
准确的说,是从未接到奔赴南境抗击大敷的调令。
从一开始,这便是谷宥与闻霄设好的局。
北大营拔营,在出城之后便与镇守东境的一支精兵偷梁换柱,由叶琳领兵奔赴南境战场。
宋衿想谷闻二人斗个你死我活,她坐收渔翁之利,谷宥亦是如此。
谷宥阔步走上前,对宋镇岳军朗声道:“凡随宋贼作乱之人,倘若放下兵刃,有心悔改,弃暗投明。我会宽恕你们的罪责。”
她本就不会真心将这支私军交给宋衿。
她一手养出的军队,她一清二楚。所谓的为利驱使,不过是为了坐实宋衿谋反的一出戏,是诱惑宋衿谋反的鱼饵。
人性经不起考验,她想给谁定罪,谁自然而然就会上钩。
北大营将宋镇岳军团团围住之时,宋衿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终究少算一步。就算宋镇岳军与北大营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过更多的流血,改变不了结局。
更何况宋镇岳军只是被利驱使,他们真的会为宋衿抛头颅洒热血吗?
宋衿从他们脸上读到了答案。
不会的。
生死权衡下,他们放弃了宋衿。
宋衿脸上颜色变换,从恼怒的涨红变成大难临头的惨白,对谷宥怒目而视。此时此刻,她那素来冷静的面容终于破功,再也维持不了平日的骄矜自持,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怒音。
“你……你玩我!”
谷宥无奈地勾了勾唇,“宋侯没安好心,我可一点没冤枉你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宋衿彻底被冲昏了头脑,败军之际,干脆握着刀扑上前去。
一声锐啸之音划破空气,副官拉弓射箭,射中了宋衿的胳膊。
宋衿站不稳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疼痛让她嘴唇惨白,额头豆大的汗珠密布。
闻霄握着刀,蹲伏在她身边。
亲手报仇,是谷宥承诺给她的。
她拾起地上的雕花匕首,那一刻母亲和姐姐死去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她恨得身子都在抖,一点点将匕首抵在宋衿的心口。
宋衿攥着匕首,眼角血红,沙哑道:“闻霄,与虎谋皮不过自寻死路,这个道理你还是没学会吗?看看苍凛,我和苍凛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就算是自寻死路,我也要先拿你的血替我开路。”
“你这样对得起宋袖吗?我是看着你在玉津长大的,你杀了宋袖的姐姐,你和宋袖又该如何做朋友?”
闻霄凉飕飕地反问,“你杀了我的姐姐,你让宋袖如何与我做朋友?”
风凛冽的吹过闻霄的脸侧,她好像在风里闻到了玉津故土的味道。
是宋衿让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她不明白宋衿为何一步步走到这一步,她想不明白,分明是一起长大的人,为何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禽兽。
血顺着宋衿的指缝流了出来,宋衿眼中闪烁的狡黠终究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放弃挣扎的空洞。
“闻霄,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
闻霄手上用力,刀刺破了宋衿的胸口。杀人的时候她是麻木的,只觉得这一刀带出的鲜血,能安抚逝去之人的冤屈。
宋衿闷哼一声,美艳清丽的脸拧作一团。血从她口中溢出,她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可她拼尽全力,还是要把话说出口。
或许,这是她一生的结语吧。
宋衿狂妄地笑了,“我不后悔,弱肉强食,人本就要踩着他人向前。凭什么你们这些有天分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我拼尽全力却两手空空?我恨!我恨!”
她用力锤了两下地,血已经将她沾污得狼狈不堪。
眼泪滚了下来,宋衿想到,她那背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册,以及弟弟封官时满城风光,她被冷落在角落里的画面。
宋氏双璧?就是个笑话。
她一会笑一会哭,直到耳边传来闻霄冷冰冰的一声。
“你当真问心无愧吗?对辛昇也是这样?”
宋衿哑然。
她问心有愧。
辛昇是她这阴暗中踽踽独行的一生中,最正直坦荡之人。
六堂二史事务繁杂,可每次辛昇回到家,见到她都是一幅欢喜的模样。为她学做吃食,为她寻觅的好看的小玩意,都只为逗她一笑。
她问心有愧,不敢应声。
宋衿觉得自己应当是要死了,她痛恨闻霄,临死前让她生出一丝悔意,让她死前还记得,是自己一手的谋划,将辛昇送上的绝路。
她眼皮越来越沉,呜咽之声逐渐虚弱,最终那双手松开了。
宋衿辛苦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所有的血海深仇在宋衿结束的那一刻已经了结。闻霄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了宋衿的双眼。
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孤独。她知道没了仇恨,往后余生也没有人会与她同行了。
大局已定,本是隆重盛大的封王大典,遍地狼藉,再无庆祝之意。
谷宥望着地上的尸体,眼底滑过一丝阴翳。她对着台下那剑拔弩张的将士们平淡道:“拿下。”
闻霄没反应过来,立即被副官按倒在地上。
她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副官会做出这样的事。
副官道:“大人,对不起。”
闻霄看到躲在人群中作乞丐装扮的苍凛欲上前,她装作扭打,实际上摇了摇头,示意苍凛不要轻举妄动。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闻霄并没有震惊,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的选择一直是将军。您不愿意救仙人,我来救。”
闻霄叹了口气,“那仙人不是祝煜。”
副官干涩道:“将军没有尸骨,便是没死。他一定是。”
闻霄心口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她不知该如何劝服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