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霄记事开始,就听说兰氏的女儿生的极其可爱。那时候她还叫兰宝珠,漂亮得走在街上谁看了都想捏两把。她就像是整个玉津的小明星,所有人眼巴巴望着,生怕她长残。兰和豫也不负众望,从可爱变成美丽,愈发倾国倾城,笑起来花枝乱颤,哭起来令人心碎,是出了名的漂亮。
闻霄和她在书院读书时候,带着花香的情书经常塞兰和豫一桌子,她也中意过几个男子,无非都是贪恋皮相,不去探寻兰和豫的本心,久而久之,相处不来就都散了。
不怕美人美,就怕美人知道自己很美,兰和豫潜心研究打扮,入仕多年顺利卫冕玉津一枝花的称号,凡是有什么活动仪式,都要拉她出来展示一下。
现下兰和豫花枝招展走在街上,路人仍然不习惯这样的美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忍不住频频回望。
兰和豫心情又是极好,遇到登徒子朝她吹口哨,也丝毫不介意,戏弄似的给他们一个妩媚的飞吻,这些人便能魂牵梦萦一整日,甚至为这个飞吻属于谁而打破头。
终于到了紫芳斋,祝煜难得坐下问闻霄要了张帕子。
闻霄一边递过去一边,“你还会出汗啊?”
祝煜苦笑道:“本是不会的,跟你们兰大人走这一路当真是折寿,我这辈子只有在街上打架被那么多人看过。”
兰和豫摇摇头,“那是你没长一张俏脸。宋袖花车游街的时候,那才是万人空巷,满城待嫁的姑娘都看他。”
“咦!他不是很腼腆吗?”
“是啊,所以他谁都不敢搭理。别人都是满身花瓣回的大风宫,他满身小姑娘的帕子。”
闻霄道:“你不是也扔他帕子了?”
兰和豫指指自己,“我在捉弄他好吗?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祝煜打趣道:“小一年而已,不算什么。”
“一年也不行。”
兰和豫刚想搬出自己自成一套的择偶论,忽然发现闻霄一直盯着窗外看。
紫芳斋不同于仙人乐那样的地摊,是非常含蓄的酒楼,装潢典雅,菜品昂贵,一间间雅间都捎带着精致的雕花窗子,雕的都是东君临世的神话故事。
兰和豫一把扯开紫金流苏的帘子,朝窗外望去,“你在看什么呀?”
闻霄双唇紧抿,一句话也不说。
并非她不说,她只是觉得像被下了蛊,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弥漫开。
窗下站着个女子,个头不高,身材瘦弱,披麻戴孝,静静站在那。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更没事情可做,那女子只是站在那,冷冷清清,悲戚而凝重。
她仿佛感受到楼上的视线,轻轻抬起头,恰好撞上闻霄的视线。
闻霄浑身一个激灵,她应当是成年的,却像个孩子那般幼齿。在大战胜利后满城欢喜的街道上,她穿着素白孝衣,顶着路人询问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世俗以身撞碎。
闻霄缩回座位上,“那是谁?”
兰和豫简短道:“摄政夫人,羌国人。你瞧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人盯梢呢。”
闻霄又起身看了一眼,果真是如此。
小二捧来了菜谱,祝煜打手一挥点了七八道菜,顺手合上窗,“这有什么好看的。”
闻霄嘟囔着,“我没见过,看看怎么了?”
“听说这女人命里犯忌讳,总之是不吉利。”
“怎么个犯法?”
祝煜抓了把瓜子,在闻霄和兰和豫手心一人撒了一部分,“哎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她命不好,还是个小孩就被打包嫁到羌王宫去了。”
闻霄脱口而出,“她是钟云?”
“钟云是谁?”
兰和豫轻咳一声,“君侯的小女儿。”
“不是她。你们君侯嫁过去的姑娘,我是从来没见过,但是这位摄政夫人,叫叶琳。”
“叶琳。”闻霄品了品,没有丝毫的印象。
祝煜一边嗑瓜子,一边讲述起这位倒霉的摄政夫人的故事。
据说,她还是个幼女时候,就嫁入了羌王宫,及笄一年便生了个女儿,恰逢羌国内斗,囫囵着竟算作人祭名单里给祭了。
这是早有预谋的内斗,距离人祭还有三年,孩子就被从她身边带走,所谓敬献神明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拼命打压她,怕她出头。
而真正下令处死孩子的,甚至是她的丈夫。
那一天,这倒霉的女人看着孩子被带走,她一路膝行到羌国君侯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也没能换回自己的孩子。
有人说她得了失心疯,也有人说她哭瞎了眼睛。
但不到一年,她又生下个男孩。
她抱着孩子亲临了这场人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口奶一口水喂大的女儿,还那些奴隶一起,被割肉剔骨,丢进了祭坑。
故事或许有杜撰色彩,闻霄和兰和豫还是打了个寒战。
小二端菜上来,看着神色凝重的几个人,还以为嫌等太久,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今儿都在庆祝战争结束,客人太多了。”
祝煜摆摆手,“无妨。”
待小二满怀歉意的离开,他才说:“实在是造化弄人,没想到人祭之后那羌国君侯一病不起,就这样病死了。整个王宫找不出个继承人,只剩下她那个话都说不顺溜的孩子。这女人也摇身一变成了摄政夫人。”
兰和豫沉静道:“说是摄政夫人,整个羌国以后怕是都在她手心里了。我今日在祈华堂为她接风,她谈笑完全不像是经历了什么变故的人,可见当真不一般。”
闻霄一时有些恍惚,推开窗想再找叶琳的身影,大街上已然空无一人。
她忽然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打在自己的后脑上,转头一看,恰好见到叶琳站在楼梯口,朝她勾了勾手。
“你们先吃,我马上来。”说罢闻霄起身,提起裙摆追着叶琳的背影而去。
街上皆是欢声笑语,处处都能听到祝福之声,叶琳素白的背影却像是鬼魅,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闻霄不知道追了她多久,直到她自己停下脚步。
叶琳转身,还带着些稚嫩的面孔,露出的笑却十分诡异,“闻大人,我这里有一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
闻霄冷静道:“你怎么认得我?”
“大堰纵横四方,君侯雄才大略,手下的心腹干将,我识得也不意外。”
她连声音都清脆且稚嫩,分明就是个少女。
若是抛去身份,她叫闻霄姐姐都不为过。
叶琳轻笑道:“你可识得——闻雾?”
第53章 笔刀缠笼 (五)
叶琳问完那句话很久,闻霄都没回应。
只是见她低垂着头,额发的阴影遮盖住了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叶琳忽得也拿捏不清,“闻大人?”
刹那间,闻霄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另一只手抵着叶琳的胸膛朝前推去,叶琳本就瘦弱,轻而易举就被她制住,扣在墙上。
簪子在她脖颈处划破道口子,血从她白得病态的皮肤渗出来。
叶琳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却听闻霄冷笑起来。
“疼吗?”闻霄头发披散着,眼神却像是恶鬼。
叶琳艰难地吞咽了下,“素闻闻大人是个光风霁月、颇有君子风骨的人,不知怎的被我轻轻问了一句就破了心性?闻雾是什么不能提及的人吗?”
闻霄一把捏住她的脸,就像是他人拿捏自己那般。
“你少胡编乱造了,世人都说我狼心狗肺,是趋炎附势、苟且偷生之辈,光风霁月?我倒是头回听说这词用到我身上。你若是想用我家里人的事情胁迫我,这招数早已经被用烂了。”
“我并非胁迫你!你难道不想知道闻雾的去向吗?”
“我……”
“我有求于你,我也能帮你找到闻雾。找姐姐不是你这一年最忧心的吗?”
叶琳抬手,手里捏着一只黯淡的栾花手钏,“宋衿帮不了你,我能帮。”
心“咚”得一声,闻霄的愤怒忽然熄灭下去,一滴冷汗从额角忐忑地滴落。
她嗓音有些沙哑,虚声说:“你休要妄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会出卖大堰,也不会忤逆君侯。没有你,我也能找回我的姐姐。”
叶琳嘴角勾起抹狡黠的弧度,“我不会让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比你更不会忤逆君侯。我只是想去你家看看。”
“我家?”
“闻氏大宅。”
“我家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我也不会让你见到我的家人。”
叶琳道:“无妨。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打扰你的家人。”
闻霄不依不饶道:“你必须告诉我一个理由。”
叶琳的双眼十分亮,闪烁着狡黠的光,“我们有一故人枉死,我要为他伸冤。”
祝煜追上来的时候,侧身躲在墙角,他早练就了好耳力,就算人在穷巷,多少也能听见零星半点。
巷子里的人似乎说完了话,先走出来的是叶琳,见到祝煜也只是笑了笑,没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