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址在高崖之下,背靠高山流水,志在凌霄云顶,谦卑又高傲。
大风宫又是庞大的建筑群,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建明殿、议事堂都算是新建筑,书阁却是老房子了,贴在崖边,一开窗就能看到瀑布飞流。
除了不利于书籍,看书时坐在特为学士修建的静室中,环境优美,气味清新,见高之色,闻流水之音,是个精心研学的好地方。
闻霄望着书页上大风宫的俯瞰图,心中百味杂陈。她几乎能看到闻缜是如何一笔笔勾勒出这一页的图纸,眼里尽是对未来的神往。
只是看了一会,闻霄忽然觉出不对劲。
这大风宫的形状像极了一只鸟,一只展翅腾飞的玄鸟。
她刚想细究下去,忽地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闻霄立即屏气凝神,蹲下身去,悄悄伸头偷窥。
她先看到的是叶琳的灰麻裙摆,奇怪的是她爬了那么远,竟然没沾上一点脏污。
她飞快纠结了下,还是趁叶琳没走远,蹑手蹑脚跟踪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在书柜之间穿梭,书脊一片片略过眼几乎要将人迷晕。
那灰麻裙摆停在一间静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踏脚进去。
门重新关紧实,闻霄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从书柜间爬出来。
她一把撩开碍事的长发,贴着墙悄悄站起。
里面的人与她一墙之隔,说话声清晰可闻。
“事办的怎么样?”
“已经办妥了。”
闻霄深深闭上眼,心里将所有恶毒的咒骂都念了一轮。
又是这样!
跟着奇怪的人,钻进奇怪的地道,偷听君侯和不同的人密谋,孤立无援。
这老东西骗了整个玉津,人早就回来了。
又是这样!
他妈的。
但经过了生活的反复捶打,闻霄可能有些麻木了,心态也变得十分有弹性。事已至此,骂再多也没什么意义,她侧身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扎了个小眼。
想到藏在建明殿的暗箭,父亲挖得逃生通道,闻霄咬牙切齿,心里轻叹一声:你不仁,我也不义,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透过小洞,君侯吸了吸鼻子,端坐坐着,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待到事情处理完,你回羌国务必照看好那孩子,你要让他在你身边长大。他不需要有才能,也不必有学识,他得是个乖顺的孩子。”
“我明白。”
“这卷宗是你在闻府拿的?”
“是。”
“弄清楚是怎么丢的了吗?”
叶琳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兴许是闻雾给偷出去的,也可能闻霄在祈明堂看到了不该看的。”
闻霄又无声地骂了一句。
这厮竟在背后陷害她。
君侯静静地道:“那你有确切结论了吗?”
叶琳谦恭地俯身,“还没有。”
为何羌国摄政夫人对君侯如此言听计从。
闻霄捏了捏下巴,一时想不出叶琳和君侯到底有什么关系。答案似乎就在眼前,总是差一环。
她是年幼入了羌王宫的姬妾。
她对君侯言听计从。
君侯的女儿名叫钟云,亦是入了羌王宫。
难道他们都是安插在羌王宫的细作?
不对。
闻霄摇了摇头,觉得并非如此。
窗外水声阵阵,暑期都被消去许多,微风送来了几声蝉鸣。
闻霄忽然打了个冷战。
那名字出现如昙花一现,她总是以为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去窥探的。偏偏谜题的重点,不是什么惊天阴谋,就是那点点儿女私事。
君侯那早逝的妻子,名叫叶蝉。
叶琳就是那个倒霉的君侯女儿!
闻霄刚相想清楚这一切,一抬眼,那小洞不知何时冒出来一双笑眯眯的眼。她登时吓得踉跄两步。
静室的门一瞬间被推开,君侯坐在里面,面色阴沉如同阎王修罗。而叶琳就是那座下的恶鬼。
恶鬼笑道:“闻大人,您怎得跑这里了?哎呀,不小心被你——听——到——啦。”
第56章 笔刀缠笼 (八)
祝煜一把推开面前挡路的行人,整个人宛若离弦之剑,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
他素质向来不高,以往挡他路的人,不挨上一脚算是运气好的。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越发有修养了,竟然推开了人都知道道歉。
看来闻霄的唠叨比祝棠的棍棒都好使。
祝煜一路急奔,却发觉路上的行人都在朝反方向奔去。他越跑心里越觉得悬,又怕闻霄遇上什么危险,只得加快速度拼命跑去。
直到跑到大风宫门前,祝煜才察觉出,真的出大事了。
宫门紧闭,剑戟指天。
祝煜被横着的长枪一把挡了回去,他顿时怒从心头起,冲着拦他的侍卫吼道:“连我也敢拦?不要命了?”
侍卫和同僚对视一眼,冷静道:“大风宫缉拿要犯,现全玉津戒严,请您离开。”
“什么要犯?抓谁?”
“无可奉告!”
祝煜干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起来。四周的士兵立即将他包围,尖锐的枪刃直指他的腰。
“请您离开!”
祝煜手一松,那侍卫跌坐在地上,哆嗦半天才爬起身,捡起自己的枪,亦是指着祝煜。
“请您离开!”
他们每吼一声,便前进一步,祝煜只得后退。
忽地,城门大开,一匹快马急冲出来,带起一股妖风。辛昇翻身从马上下来,凝望着祝煜。
“祝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祝煜张嘴就骂,“走什么?爷要进去也是自己走进去,你这是几个意思?抓犯人吗?”
辛昇端坐在马上,淡淡地垂眼,“右御史闻霄,通敌叛国,窃取要函,私会羌国摄政夫人,现羁押至圜狱,等候发落。”
祝煜脑子嗡得一声,“你少胡扯,她何曾接触过什么要函?”
辛昇面不改色对着祝煜做了个口型:快跑。
祝煜顿时会意,猛地一脚踢在身旁那士兵的腿上,趁他重心不稳撞翻了他,躲枪闪身要走。
辛昇立即下令,“别让他跑了!包围闻府,封锁城门!”
那便是闻氏大宅和城门不能去的意思。
祝煜用枪一个横扫,挡退了试图涌上来的人,却反手扯了辛昇身下马的缰绳,轻而易举将他拉下马。
他抠着辛昇的喉咙,小声道:“借你用一用。”
辛昇喉结滚动了下,发出声颤音,“都别过来,让他走,让他走。”
祝煜继续耳语,“你最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真的将你喉咙剜出来。”
“去找兰大人。”
刹那间,辛昇被祝煜一把推开,祝煜骑上他的马,一路急奔离去。
马蹄声一阵又一阵,宛若滚滚惊雷。
闻霄瑟缩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四周,什么也摸不到。她只能不安地用手指点地,模范外面的马蹄声。
太黑了,黑暗就像是块巨石,在她胸口反复碾压,让她惊惶恐惧,让她无法喘息。
“你在想什么?”
声音像是叶琳。
闻霄觉得喉咙特别渴,嗓子就像被火烧,甚至要比她的膝盖更疼。
她被拖出书阁的时候,又是膝盖骨着地,磨出一路血印子。
她没有挣扎,只是觉得天昏地暗,像个提线娃娃,任人拖拽。
她好像听到了王小卜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那些朝堂上的虚伪同僚的叹息声。
闻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琳的声音十分冷清,“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请君入瓮,你设好了局,无非是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如你所愿。”
“闻霄,你难道不想想,我害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到了闻霄膝头。
闻霄颤了下,拾起来,感觉像是本卷宗。
“这是什么?”
“自己看。”
“太黑了,我看不见。”
圜狱黑得如同地狱,有的只是时不时传来的毛骨悚然东西哀嚎声。
叶琳好像离开了,过了一会,带着个火把过来。
刺眼的光让闻霄十分不适应,她遮掩许久才缓过神来。
叶琳没再穿那苦大仇深的丧服,而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她略施粉黛,连眼皮都是蓝莹莹的。
稚嫩无辜,邪魅横生。
“闻大人,看看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
闻霄垂下头,颤抖着翻开卷轴。
这是上奏京畿要案的陈情函,上面记载了闻缜渎神的经过。案发紧急,又牵扯神明,案件详细从未公开过。
闻霄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亵渎了神明。
他说乌珠灭国乃是人为,并非神明降罪;失去太阳不会让人类灭亡,反而能为人类换取一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