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侧首,“你说的哪种目标?”
只见宋衿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祝煜顺她的意摸过去,摸到了自己藏在白巾下的红白麻绳。
他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你想多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宋衿显然不信他的话,“那祝大人所求为何?”
“我……”
我为闻霄。
所求一个真心。
祝煜没能说出口,大步离开了院子,甚至有些像溃逃。
实际上他已经几天没与闻霄好好说上话了,他有些想念她,他才知道想一个人的感觉,并不是心里全是这个人,而是只要离她远些,自己的心就会毛毛躁躁,不得安宁。
想至此,祝煜几乎是小跑起来,奔向闻霄在的院子。
几个工头聚在里面议事,刚到院子口就能听到他们那雄浑的嗓音,祝煜下意识蹙眉,一把推开屋门。
闻霄正扶在案前写着什么,她好像太久没睡好,眼圈乌青,人也消瘦一圈,以前脸上还有块肉,现在倒是瘦成个瓜子。
她也没工夫打理自己,穿着件白麻衣,腰上还裹着疗伤的白布。祝煜的到来只能让她仓促抬一下头,甚至都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工头说什么,她便快速记录着。
“我去打探过,现下城里乱得很,所以他们怕是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纠缠。”
工头说着,从腰间翻出个白色的纱绸,递给闻霄,“那些和官兵交战的人都戴了这个,我从尸体上顺下来的。”
闻霄接过白绸缎,对着烛火仔细打量,然后递给闻霁和闻雾,“你们见过吗?我瞧着质地不错,这些人背景不浅,连个绑脖子的标识都用这么好的材质。”
闻霁说:“这就是那日我在城门口见到的,金色栾花。我总觉得眼熟,却说不上来在哪见过。”
闻雾不冷不热道:“眼熟吗?纠结这个毫无意义,有人神兵天降,我们应该趁此机会,打君侯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敌是友?”闻霄质问道。
她越发觉得闻雾诡异了。
无端消失那么久,不肯透露自己的去向,却又在最紧要的时候自己冒了出来。
闻雾沉静道:“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
“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我得斟酌一下。”
闻雾只留给闻霄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推着闻霁,和其他工头稀稀拉拉离开了。
留祝煜一个人站在晦暗的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闻霄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祝煜身上。
祝煜指指自己,仿佛在说:我也要走吗?
闻霄愣了下,才露出些温和的笑,摇了摇头。
她朝祝煜伸出手,祝煜便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那么不自然。这样的氛围让祝煜十分不舒服,以前闻霄不是这样的,她总是被动的,内敛含蓄,又落落大方。
她不会这么……热情。
祝煜有些诧异,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你这几日没休息,是我疏忽你了,要不睡一会?”
“我自己不休息的,怎么又成你的错了?”
祝煜顿了下,还是那个张口就怼人的味,他才感到片刻安心。不休息就不休息吧,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让她睡怕也睡不安稳。
“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闻霄望着手里的绸缎,目光一点点涣散,“祝煜,你……向京畿借兵了?”
祝煜笑着道:“借了。”
他本想解释,这些白绸缎不是他的人,却没想到闻霄嗔怪起来。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千万不要把京畿的势力纠缠起来。”
她像是在责怪,却又动了些女儿家的小心思。
祝煜虽然对人情没那么懂,但他只是心空,不是傻子,能看出什么是真情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自己站在铸铜司,象征着京畿和祝尹大人,此时不利用干净,更待何时。
他顺着闻霄的话演下去,“为何?我想帮你。”
“我怕影响你的仕途。”
“实不相瞒,我那父亲一手遮天,大王对我家心存忌惮,他一个人影响就够了,你这点事不算什么。”
“当真?”
闻霄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祝煜也算是看清她的真正意图,叹息了声,“当真。”
眼前的人啊,一会托着半死的身躯,跋涉千里也要找到自己,一会又反复试探自己。她无非是觉得不安全,怕仅靠这些奴工,赢不了,要把祝煜身上这点能利用的势力,吃干抹净再说。
祝煜不会为此生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纯粹的人。感情中掺杂些利益,对于他们这些游走在官场的人,都是常事,甚至没有感情,全是利益,他已然司空见惯。
只是他有些心酸,因为他的心是空的,倘若需要用什么填满,这些不能够。他盼了闻霄能给他留下些情分,又盼闻霄能贪图他的权势,倘若闻霄真的贪图了他的权势,他又担心留给自己的情分,所剩无几了。
看吧,人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就算是仙人也不例外。
“闻霄,其实你不必这样?”
“哪样?”闻霄轻笑着道,笑得十分假。
祝煜说:“绕来绕去,你不就是想让我自己说出,我是心甘情愿帮你的吗?”
第69章 梦里楼阁 (九)
闻霄的双眼倏尔瞪得滚圆,眼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已经疲惫憔悴到极致,谁都不知道将她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发觉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她需要祝煜背后的势力。
若是祝煜是给农人的孩子,亦或是普通商户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父亲是祝棠,能和大王分庭抗礼的人,解决一个小国内乱,不过是一声令下、弹指之间。
而自己能利用的,除了祝煜对自己的爱怜,一无所有。
因此闻霄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过去她义正言辞拒绝祝煜联姻时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句“我比较纯爱”就像是扇在自己脸上的一记耳光。
她一次次追问自己,能坚持不利用祝煜吗?
她不能。
她不能拿兰和豫、宋袖以及那成千上万奴工的性命去豪赌,只为了自己赢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想赢,希望十分渺茫,不向祝煜求助就是死鸭子嘴硬。
聪明人要知道审时度势,该低头时候低头,该服软的时候服软,可此时此刻,闻霄忽然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崩塌了。
或许是她作为一个读书人最后的信念吧,在她要利用祝煜的时候,碎成了渣滓,从此以后她觉得自己的真心一分不值,再也不配拿到嘴边说了。
闻霄抬手,捂住嘴,无助地望着祝煜,含混着呜咽了声。
“对……对不起。”
祝煜见状忙道:“不要道歉!这真的没什么。”
他以前都是死皮赖脸往闻霄身边坐,此时此刻忽然有了分寸感,“我能坐到你旁边吗?”
闻霄惶恐地点点头。
祝煜便坐了过去,轻轻帮她捋了捋额发,“你不要慌,也不要急着说话,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行。”
“从刑场回来,我没有向你解释过什么,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痛苦,也没办法去倾听。正好现在你既然过意不去,我不得不和你讲清楚了。”
他牵过闻霄的手,忽地敞开了白麻衫子,露出自己结实的胸膛。
这两个人虽然亲昵,真正式碰到对方的肌肤却没几次,闻霄瞬间如临大敌,屁股朝后挪了一大截,唯独手腕还留在祝煜手里。
祝煜笑道:“又不是让你掏了我的心,你不想摸就算了。”
闻霄忙解释,“不是不想摸。”
“啊?你想摸?”
“那倒不是。”
闻霄感到一阵燥热,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总归眼前白花花的胸脯是不该看的。
“非礼勿视,好女人不乱摸男人胸脯肉。”
“闻大人,你会错意了。”祝煜无奈地将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轻声问,“怎么样?”
闻霄盯着自己的鞋尖,呼吸都不太顺畅,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比如在荒郊野岭,怀里抱着个冰一样的男子,嘴唇也像是冰,贴上去却分外柔软……
“凉……凉凉的。”
“呃。”祝煜愣了一下,尴尬道:“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心。”
“啊?”
闻霄的神思彻底拉回来,手贴在他胸口摸了半天,感受了半天,“这不是扑腾扑腾跳得挺欢快吗?”
祝煜说:“这是假的。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明白,我想让它跳就让它跳,想让它停,就让它停。”
“真的吗?”
“嗯嗯。”
手心下忽然没了动静,那心脏果然不跳了,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闻霄倒吸一口气,“你也没有不舒服吧?”
祝煜为难地笑了笑,这才松开闻霄的手,“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