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白天请假,我替他顶班。”
李怀舟解释:“现在下班了,我刚吃完晚饭。”
“吃晚饭”,是他为自己等到现在找的借口。
毕竟总不可能直言不讳,说他已迫不及待,想跟着姜柔去地铁站踩点了。
“可你昨晚也在——”
姜柔问:“你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
李怀舟没料到,她最先关注的是这个。
如此直白的关心于他而言太陌生,心底像被轻轻挠了一下,连带喉咙也泛起痒。
“还好。”
他说:“我习惯了。”
“那也得好好休息。”
姜柔满脸不赞同:“你吃完饭,赶紧回家补觉吧——难怪黑眼圈比昨天还重。”
李怀舟笑笑:“你呢?去干什么?”
“我?”
姜柔把书包带往肩上一提:“我去喂猫,然后坐地铁回学校。你要一起吗?”
她居然还在喂养那群猫。
李怀舟难以理解,几只不通人性的动物,能培养出多深的感情?
但他还是点头:“不是说过么?我上白班,就送你回去。”
等姜柔买了些零食,两人并肩行出便利店,往巷子走去。
李怀舟跟在姜柔身侧,敏锐注意到,比起头一次喂猫,这回她靠得更近。
一种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得疏远的距离。
受连环杀人案的影响,姜柔心里不踏实,默默朝他的方向挪,时不时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出现可疑分子。
李怀舟问:“你很怕他?”
不用多想,姜柔猜到“他”指的是谁。
“当然怕。”
她闷闷回答:“他已经杀了三个人——”
话音突然卡住,她猛地止步。
不远处传来金属滚动的声响,待看清那是个被风吹过的易拉罐,姜柔才松懈下来,补全未尽的话:“现在很可能要犯第四起案子,整个江城谁不害怕?”
走进小巷,有两只猫认识姜柔,看见她,喵喵叫了几声。
姜柔笑眯眯的,熟络得像对待老朋友:“想我了呀?别着急,马上给你们吃的。”
李怀舟不解:“它们能听懂?”
“听说能。”
姜柔说:“猫猫狗狗都有智商,相当于人类小孩——两岁左右的那种。”
冷风吹过,她把脸往围巾里缩,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亮盈盈的:“你也可以和它们说说话,说不定有回应呢。”
李怀舟不置可否,微微颔首:“喂猫吧。”
经过数日以来的相处,姜柔对他亲近不少,给猫咪喂食前,朝李怀舟勾勾手指头:“你也来试试。”
于是他也在猫碗旁蹲下,和姜柔一起,把粒粒分明的猫粮倒进去。
这里的流浪猫认识姜柔,对她没防备,李怀舟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让好几只猫有了戒心。
房檐下的阴影里,猫眼像森森鬼火。
李怀舟冷漠与它们对视。
“别怕,他是我朋友。”
姜柔仍在和猫进行无意义的对白,把碗向前推:“来,吃吧。”
说来神奇,兴许是感受到她的好意,藏在檐下的猫咪竖起耳朵,试探着凑近。
没过一会儿,雪地上绽开朵朵梅花,五六只野猫从不同方位聚拢,舔食起碗里的猫粮。
姜柔洋洋得意:“你看,我就说吧,它们很乖的。”
她一边说,一边探出右手,抚上一只黑猫的脑袋。
猫咪“喵呜”两声,尾尖扫过覆雪的地面,懒洋洋眯起眼,蹭蹭她掌心。
冬夜,微光,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的猫。
穿巷而过的风裹进了淡淡香味,是姜柔长发洗净后的气息。
李怀舟从未想过,类似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野猫进食的声音逐渐填满巷道,李怀舟听见身旁传来的笑:“你不摸一摸吗?猫很爱干净,会自己做身体清洁,不脏。”
他侧目,对上姜柔兴致盎然的脸。
后者努努嘴,示意他向下看。
巷子里光线昏黄,李怀舟的影子泼墨般洒下,恰好笼住脚边一只狸花猫。
他以前摸过猫吗?
李怀舟面无表情地回想,小时候应该有过,那段日子他没朋友也没玩具,只能靠抓蜻蜓和鸟解闷。
大多数动物不喜欢他。
李怀舟也不喜欢这些动物,抓来的蜻蜓全被一点点撕碎翅膀,关进纸盒子里,自生自灭。
至于鸟,他拔下它们的羽毛,折断它们的骨头,把它们做成标本把玩。
姜柔主动提议,李怀舟没拒绝。
狸花猫和他近在咫尺,只需伸手就能碰到。
不成想,当李怀舟倾身,那只猫龇牙咧嘴厉叫一声,飞快蹿进阴影里。
“没事没事,这很正常。”
姜柔赶忙安慰:“野猫不亲人,看到陌生人靠近,要么凶你要么逃跑。我前几次来,它们也对我爱搭不理,生气了还拿爪子来挠——多见几回,就亲昵多了。”
该死的畜牲。
李怀舟藏好愠色,勾了下唇角:“好。”
流浪猫在冬天很难找到食物,饿了一整天肚子,吃猫粮格外快。
几个碗即将见底,两人准备去收,巷口响起脚步声。
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几道影子如潮水暗涌,在狭窄的巷道里,占据大半空间。
心中警铃骤响,李怀舟回过头。
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来。
出现在巷口的,是那几个经常去便利店寻衅的混混。
自从被姜柔警告过一回,他们没再惹是生非,偏偏冤家路窄,今晚在这地方撞见。
姜柔也变了表情,朝李怀舟贴近些许。
“好久不见。”
左边的寸头青年皮笑肉不笑:“在喂猫?真有情调。”
另一个大块头冷声:“和他们说什么废话。”
他掰响指关节的咔哒声,在巷子里异常清晰。
“老子越想越气。”
为首的黄毛站在几人中间,满眼阴鸷:“还想录像报警?上回要不是老子喝醉了,轮得到你们来装?”
姜柔的声音发颤:“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黄毛嗤笑:“怎么,今天不报警不录像了?本来只想堵你,这小子也在的话……”
很明显,他们有备而来,专程在巷子里堵人。
姜柔几乎每晚都来喂猫,掌握她的行动轨迹不难。
新来的不速之客个个凶神恶煞,流浪猫们感知到威胁,弓身竖起耳朵。
一声尖锐的猫叫里,姜柔用发抖的手指掏出手机,试图报警。
黄毛:“把她的手机给我砸了。”
寸头应声而动,迈开长腿直扑姜柔,条件反射地,她靠向李怀舟。
这是潜意识作用下的第一反应,姜柔在祈求他的保护。
李怀舟明白,他应该怎样做。
不等寸头触碰到姜柔,李怀舟向右跨步,把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之前几次和混混的冲突,顶多以他们的挑衅和咒骂告终,这一次,李怀舟没觉得会真的动手。
没想到,此刻被拦住去路,寸头怒不可遏,由最初抢夺手机的动作,转为抬臂挥拳,直冲面门——
砰!
拳头打在皮肉之上的闷响。
伴随野猫炸毛的嘶鸣,和姜柔的厉斥:“你们住手!这里有监控摄像头!”
她应该是这样说的,李怀舟听不清。
寸头的拳头带着风声,一拳狠狠砸在他侧脸。
痛楚像烟花在颅骨炸开,脸疼,骨头疼,耳朵也嗡鸣个不停,外界的声响全成了白噪音。
不知过去多久,等疼痛渐渐缓和,李怀舟听姜柔焦急在问:“你怎么样?还清醒吗?”
李怀舟半跪在地,迟钝眨眼,连出声都吃力:“没事。”
这当然不是实话,他快被疼死了。
真蠢,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逞能迈出那一步?
如果早知道寸头会不由分说挥来一拳,李怀舟不可能如此冲动。
再看巷子口,混混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疼痛沿着牙根蔓延,舌尖尝到铁锈味,或许牙龈渗了血。
李怀舟问:“他们呢?”
“我说这儿有监控,他们就全跑了。”
姜柔愧疚不安,瞳仁里盛满水光:“他们本来想对我出手的,结果你挡上来……”
李怀舟截断话头:“没事。”
破碎喘息暴露了他的谎言。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渗进小巷,李怀舟摸了下被打中的位置,剧痛难忍。
“肿得好高。”
姜柔的食指悬在他脸颊半寸处,想触碰,又不敢:“还有力气站起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李怀舟:“不用去医院。”
他扶着墙面起身:“伤得不重,我回家擦点药就行。”
寸头在最后一刻收了势,没打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