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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鸟_纪婴【完结】(21)

  他抿起唇,没了往下说的意愿,姜柔知趣地不去刨根问底,话锋一转:“在这之后,你和谁一起生活?”

  “我一个人。”

  姜柔讶然:“一个人?”

  “我家没什么亲戚。”

  李怀舟说:“我读书没天赋,后来不再去学校,靠各种各样的兼职挣钱。”

  他神色是姜柔从未见过的阴郁,旋即无所谓似的笑了:“和你这种大学生不一样。”

  没人再说话,两人默默吃饭,直到饭馆老板的脚步打破沉闷,端来剩下的两盘炒菜。

  姜柔侧身,避开盘子里蒸腾而起的热雾。

  等老板离开,李怀舟重新开口:“到你了。先吃饭还是边吃边聊?”

  “边吃边聊吧。”

  姜柔伸出筷子:“我能讲的事不多。”

  一块糖醋排骨被她夹进碗里,姜柔说:“我的爸妈,是在我高一时去世的。”

  “是车祸。”

  她垂下眼:“那天我正在上晚自习,突然被老师叫去教室外面,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告诉我,他们被大货车……”

  姜柔盯着白瓷碗的中央,声音小了些:“他们是开车来接我放学的。”

  李怀舟张口无言,所有安慰都卡在喉咙深处。

  他太清楚,这种时刻语言有多苍白。

  “我没事的。”

  姜柔见他眉头紧锁,笑着摆摆手:“他们的葬礼结束后,我被姨妈收养了。”

  “姨妈?”

  “我妈的姐姐。”

  姜柔说:“她是个很好的长辈,听说我爸妈过世的消息,立马赶到我家安慰我照顾我,葬礼也是由她一手操办的。”

  提起姨妈,她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

  “再然后,我就住去她家了。我拼命学习考上江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出人头地,报答这份恩情。”

  李怀舟了然:“她对你很好?”

  “姨妈和姨父没有孩子,把我当亲生女儿养。”

  姜柔点头:“有回我半夜发高烧,姨妈一整夜没合眼,又是送医院又是陪着打针吃药,照顾我直到天亮。”

  她扒了几口饭,用沉默掩饰情绪,眼眶泛起薄薄的红。

  李怀舟:“……还是很难过?”

  姜柔回神,胡乱揉一把眼睛。

  “当然难过。最开始的时候,我每个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不敢想起爸爸妈妈,连他们的遗物都不敢碰。”

  她眨眼,灯光落在瞳仁上,安静且亮:“后来朋友告诉我,遗物承载了死者的情感和记忆,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像陪伴一样。现在我已经好多了,高二那年,我还用爸爸留下的钢笔拿了征文大奖呢。”

  姜柔说得口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意识到自己讲了太多话,有些脸红:“我好久没和人说这件事,一下子讲太多……”

  李怀舟摇头:“没事。”

  他大概觉得只说两个字太没诚意,不熟练地安慰:“你尽管说,我认真听。”

  “读高中时,大家知道我爸妈去世,都对我非常照顾。但我不喜欢被那样同情,所以从大学起,从来不跟人聊家庭。”

  姜柔说着,忽然抬头。

  她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瓷碗边沿,视线与李怀舟相撞,像漆黑的磁铁。

  “除了你。”

  姜柔道:“你能懂我的感受,对不对?”

  同样年纪轻轻就失去双亲,姜柔的所思所想,他一定能懂。

  与她对视好几秒钟后,微不可察地,李怀舟点头。

  姜柔这才笑起来:“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加上聊天的时间,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姜柔胃口很好,对三道炒菜赞不绝口,离开前,向饭馆老板礼貌道了别。

  出了门,风雪扑面,姜柔被冻得牙齿打颤,瞥一眼李怀舟。

  他穿得单薄,白色羽绒服布满陈旧的痕迹。

  但李怀舟没瑟缩也没哆嗦,面无表情走在风里,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姜柔好奇:“你不冷吗?”

  “不冷。”

  李怀舟说:“习惯了。”

  “不冷”和“习惯了”,是完全不同的含义。

  姜柔看了看他通红的鼻尖,目光偏转,望向街角的烤红薯摊。

  “你等着。”

  她道:“我去买两个,捂着很暖和。”

  姜柔说干就干,一路小跑来到摊前,李怀舟不紧不慢跟在后头,雪地上两串脚印一深一浅。

  冬天太冷,烤红薯生意不错,有好几人在排队等候。

  姜柔付钱买了两个,捧着热乎乎的纸袋转身,不料脚下积雪一滑,不由自主踉跄了一下。

  “——啊!”

  手里的纸袋没拿稳,红薯滚落在地,沾满雪泥。

  更糟的是,她结结实实撞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右脚重重踩上了对方锃亮的黑色皮靴。

  “没长眼睛啊?”

  男人被撞得趔趄,怒目而视:“走路不看道?老子新买的鞋!”

  似曾相识的凶狠语调,让姜柔想起某个认识的人。

  她脑子眩晕了一阵,声音隐隐在颤:“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男人并不买账,见她好欺负,火气更盛,上前一步:“眼瞎就别出来乱晃!”

  刺鼻的烟味涌上来。

  姜柔脸色惨白,正要开口,一道清瘦身影稳稳贴近,挡在她身前。

  是李怀舟。

  “她说了对不起。”

  他音量不高,没什么起伏,像冷寂的冰:“意外而已。踩脏了鞋,我们赔你清理费。”

  男人没想到姜柔还有同伴,火气过了,不想惹事,悻悻骂一句:“晦气!”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快步消失在长街尽头。

  姜柔总算卸下浑身紧绷的力道,长出一口气。

  她在微微发抖。

  “抱歉,我……”

  只吐出三个字,姜柔像失了力道:“谢谢。”

  李怀舟皱眉:“还好吗?”

  看她的反应,实在不像普通的受到惊吓。

  “还好,我只是——”

  更多的话语卡在喉间,上不来落不下,像把粗糙的刀。

  姜柔踌躇不定,咬紧下唇。

  她眼中的惊恐尚未散去,面色苍白如纸,立在雪中,像可怜的、孤苦无依的小兽。

  良久,等身体不再颤抖,姜柔抬起右臂,轻轻撩开衣袖一角。

  失去了衣物遮挡,手腕暴露于冬风之下,一道狰狞的长痕清晰可辨,如同蜿蜒的蛇。

  那是人为造成的伤口。

  她觉得难堪,不多时便拉回袖子,把疤痕遮挡得严严实实。

  李怀舟的喉音很沉:“是你姨父?”

  他居然仅仅看了一眼就猜中,姜柔目露惊讶,对上李怀舟探究的目光。

  ……

  很好,就是这样。

  别紧张。

  你刚刚演得很好。

  姜柔在心里对自己说。

  故意撞上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故意踩住他的鞋,故意在他发怒时,回想往日记忆,展露与当初如出一辙的、不正常的恐惧。

  李怀舟一定会问你,怎么了。

  他咬上了饵。

  要怎么回答?

  ……

  姜柔闭上眼睛,深呼吸。

  李怀舟是江城连环杀人案真凶的话,什么样的女人,最合他心意?

  柔弱的,无助的,只能依赖他的。

  仅仅这样,还不够。

  听完李怀舟从小到大的故事,几乎在霎时间,姜柔便明白了,要如何接近他、迅速拉进和他的关系。

  ——共情。

  粗鲁的打骂、蛮横的羞辱、让人窒息的家。

  与之相似的经历,姜柔再熟悉不过。

  她不介意揭开那段血淋淋的过往,让自己在李怀舟心里的形象再低一点、弱一点。

  直到他再无防备。

  直到强与弱彻底翻转。

  嘴唇小幅度翕动两下。

  姜柔妥协般笑了,声如游丝,脆弱柔软:“对……是姨父。找个咖啡厅吧?我慢慢告诉你。”

  第16章 姜柔

  姜柔的自述·一

  我出生在江城的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爸妈希望我温顺讨喜,所以给我取名叫“姜柔”。

  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们的期许相去甚远。

  爸妈虽然严格,但我们的家庭关系还算和睦,如果没有发生那起车祸……

  算了,不说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

  高一那年,我爸妈去世,姨妈将我收养,把我带去她家生活。

  姨父是个严肃的男人,我爸妈在世时和他关系不好,少有往来,所以当了这么多年的亲戚,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印象。

  从第一天住进姨妈家起,我就察觉到,姨父不欢迎我。

  他的态度不难想通,毕竟我和他非亲非故,彼此毫无感情,在他眼里,是个纯粹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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