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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鸟_纪婴【完结】(5)

  姜柔记得,第一次和李怀舟搭话的晚上,她曾无意间见过他的手腕,一道伤痕蛰伏在腕骨内侧,像皲裂的树皮。

  伤口极长,呈现出陈旧的浅褐,这让姜柔情不自禁去想,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留下的?

  “怎么了?”

  低沉的声线惊得她一顿,半勺米饭坠回碗中。

  李怀舟不知何时支起身,漆黑的眼珠直直望着她。

  姜柔凭空滋生了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一眨眼的慌乱后,强装镇定:“今天素描班的作业,是画一双手。”

  李怀舟安静听她说。

  “我是新手,太复杂的不会画,只能从人体部位逐个练习。”

  姜柔颇为泄气:“但还是特别难。”

  李怀舟笑了:“所以,你一直在看我的手?”

  他问得直白,被戳破的窘迫让姜柔耳尖发烫,只得点头:“你的手,骨相很漂亮。”

  被她夸赞,李怀舟反应淡淡,抬起右臂,随意看了看。

  一只苍白的手,仔细端视,有好几道细碎的茧和疤。

  “不如——”

  电光石火,一个念头突兀闪过,姜柔鼓起勇气:“我反正要在这儿待到风停,能不能试试画你的手?”

  李怀舟蹙眉:“画我?”

  “我一直抓不准肌肉走向,画得歪七扭八的。你只需要把手搭在台面,就当……帮我完成课后作业,可以吗?”

  她两眼一眨不眨,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期冀,让人很难拒绝。

  这不是个多么困难的请求,李怀舟松了口:“行。”

  姜柔如愿以偿,从双肩包里抽出素描本和铅笔,靠近收银台。

  李怀舟把手背平放在台上:“这样?”

  “姿势随意,你放松,不用紧张。”

  姜柔笑道:“一次练习而已。”

  李怀舟今天没露手腕,袖口规整,严谨地贴合腕骨,遮挡了衣物下狰狞的痕迹。

  从姜柔的角度,只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和略显粗糙的掌心,手掌横亘几道细长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划破过。

  姜柔瞧了会儿,低头起笔:“我刚学素描,画技拙劣,你别抱期待。”

  铅笔游走,耳边只剩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正如姜柔所说,因她技艺不精,响声时断时续,难以勾勒流畅的线条。

  李怀舟两手搭在收银台上,做不了别的,索性用闲聊打发时间:“你学了多久?”

  “两周左右。”

  姜柔长叹口气:“我没什么天赋,学了十几天,进度还在原地打转。”

  “为什么来学素描?”

  被姜柔用视线丈量的同时,李怀舟也在看她:“江大不上课?”

  “大四一整个学期,基本没课。”

  她认真解释,下笔微滞,在纸上洇出个浅灰的圆点:“空闲时间太多了,我想学点儿什么。不瞒你说,我从小就对画画感兴趣,可惜艺术之神没眷顾我。”

  说出这句自嘲,姜柔没多沮丧,反而笑了下:“我有个朋友天分很高,以前看她随随便便就画好一幅街景速写,我还以为这事非常容易呢——结果自己上手后,连线条都拉不直。”

  李怀舟不善于安慰人,只道出一声:“多练练,会好的。”

  姜柔扬眉:“借你吉言。”

  她心情不错,手下的动作渐渐加快,虽然仍不熟练,但勉强描摹出了李怀舟双手的轮廓。

  出于礼貌的边界感,即便心怀好奇,她也没问那些疤痕的由来。

  空白的画纸一点点被填充,等最后一笔落下,铅笔已被掌温焐得微热。

  姜柔把画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满意足举起素描本,献宝般递到李怀舟面前:“看!”

  她画技不精湛,胜在一笔一划都很用心。李怀舟望着纸上深浅不均的笔触,似是为难。

  有这么差劲吗?

  姜柔不自信地蔫下去,还没开口,觑见他唇角蜻蜓点水的弧。

  “很好。”

  李怀舟轻轻对她说:“也许,你比想象中更有天赋。”

  半悬的心脏安稳落下来。

  姜柔赧然笑出声,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受不住捧杀,会当真的。”

  不知不觉,窗外雾气渐薄,呼啸一整天的北风终于倦怠。她看一眼手机时间,惊觉自己在便利店待了整整一个钟头。

  姜柔没急着回家,想了想,转身走向货架:“稍等一下。”

  来过太多次,她对便利店里的陈列了如指掌,没一会儿便快步回到收银台,手里多出个新的物件。

  是一支薄荷绿的护手霜。

  李怀舟习以为常地扫码,重复这个做过千百次的动作,毫无征兆听她道:“送你的。”

  李怀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礼物。”

  姜柔说:“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模特。”

  他没动。

  “拿着吧。”

  像第一次送他丸子串那样,姜柔将护手霜推向收银台里侧,附带几颗她常买的牛奶糖:“冬天这么冷,别着凉生冻疮。”

  她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把围巾裹在脖颈,拎起一旁的双肩包:“我走啦,你明天还是晚班吗?”

  见李怀舟颔首,姜柔笑意加深:“明天见。”

  “——等等。”

  一声低唤截住她离去的脚步,姜柔侧头回望。

  逆着光,李怀舟的面庞有些模糊:“你带伞了么?”

  姜柔摇头。

  李怀舟抬臂,举起一把透明雨伞。

  他肩线紧绷,看上去不太自在:“店里的备用伞,你可以用它挡风。”

  这是……借给她的意思?

  姜柔一怔,接过那把伞,笑意从眼角亮晶晶溢出来:“谢谢。”

  她迈出大门的步伐比往日更加轻快,伞面撑开漫天雪粒,像一朵绽放的花。

  在感应门闭合之前,姜柔回过身提醒:“别忘了用护手霜哦。”

  距离太远,隔着夜色,她看不清李怀舟晦暗的脸。

  第4章 李怀舟

  与姜柔相识后,李怀舟享受起猫抓老鼠的游戏。

  在此前,他对社交往来嗤之以鼻,人与人之间浮于表面的寒暄、虚伪的客套、带有目的性的接近,都让他觉得乏味又吵闹。

  姜柔的出现,是个例外。

  倒不是李怀舟对她产生了多么温情的亲近感,而是因为,他不再把姜柔看作一个“人”——

  在他眼里,她成为一只鲜活的、充满挑战性的、被他玩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有趣多了,不是吗?

  这天晚上,姜柔站在收银台边,笨拙描画他的手,铅笔沙沙响个没停,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全神贯注。

  同一时刻,李怀舟垂下头,几乎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

  姜柔如此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一部分,殊不知,她自己正在被李怀舟更仔细地记录,从习惯、喜好到恐惧,无一遗漏。

  她更不会想到,这双与她咫尺之隔的手杀过人藏过尸,无数遍沾满过眼泪和鲜血,李怀舟费尽心思才清理干净,确保不被人发现端倪。

  姜柔还说,“骨相很漂亮”。

  像误闯狼窝的鹿,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反倒去蹭掠食者的獠牙。

  临走时,她送来护手霜和几颗糖果。

  护手霜。

  姜柔居然在担心他的手会不会冻伤——

  一双将用来结束她生命的手。

  李怀舟细细品味这份荒诞的黑色幽默,在她踏入风雪前,递出一把雨伞。

  他的本意,不是出于关心。

  这是李怀舟放下的饵。

  借伞,意味着一个合理的归还理由。

  也就是说,姜柔还会再来,主动地、必然地回到他的视野,被他又一次掌控。

  李怀舟喜欢俯瞰全局的感觉。

  一天匆匆而过,今晚他上的仍是夜班,八点钟左右,姜柔准时迈进便利店大门。

  她心情上佳,进门后直冲冲往收银台走,眉间的欣喜一览无余:“昨天的画被老师夸了,说进步很大。”

  李怀舟:“恭喜。”

  带有浅笑的两个字,是他为这场对话贡献的全部热情。

  “要多谢你——对了,还有你的伞。”

  姜柔把伞完好归还,顺口问他:“护手霜你用了吗?感觉怎么样?”

  护手霜?

  李怀舟想起那抹薄荷绿。

  他的确在好好地用,慢条斯理、极其仔细,把护手霜涂抹在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每一道或新或旧的疤痕上。

  这样一来,等他日后掐上姜柔脖子、捂紧她口鼻,说不定,她能闻到熟悉的香气。

  这话不可能当面说,李怀舟清楚,怎样才是应有的反应。

  让笑意轻微堆起,像腼腆也像感激:“用了,味道很好闻,谢谢你。”

  他说着,右手越过收银台,递给姜柔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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