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当初留了心眼,没有直接交代清楚裴则毓的身份。
不然若是让外祖知晓她又与裴氏皇族搅到了一起,恐怕会是噩耗一桩。
青霭红着眼眶,用力地点了点头。
宫人在门口传来催促,接青霭的车架已经停在了宫门前。
两人不得不止住了说不尽的话,各自含着泪惜别。
阮笺云站在殿门口,默默凝望着青霭离去的身影。
即使那道背影已经消失了不知多久,亦仍驻足在门前,并未回去。
裴则毓下朝回来,便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微微蹙眉,本能的,不愿看到她为旁人失神的模样。
于是冷哼一声,将人的下颌掰回来。
“回神了。”
他既回来了,那眼下值得她耗费心神的,便只有自己了。
阮笺云被他强行拉进了殿内,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却什么话也没说。
即便已经答应了裴则毓,可她仍学不会乖巧,温顺,听话。
于是,只能将满身尖刺化为沉默。
裴则毓见她眼睫低垂,一副不愿见到自己的样子,莫名不快。
“顺你的意将人放了,怎得还不满意?”
又不是生离死别,何至于这般难过。
也不知,若有朝一日,两人分别,她是否也会流露出今日的神情。
念头自脑内出现之时,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随即立刻否决,带着仿佛要说服的坚决。
除非是死,阮笺云此生休想离开她的身边。
阮笺云任由他在那边抒发不满,心底却是无尽的冰冷。
她不知何时才能离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而青霭身处宁州,两人相隔千里,今日一见,极有可能便是最后一面了。
但这些,裴则毓又怎会懂呢?
他并没有立场来理解一个阶下囚。
于是只是愈发沉默,未置一词。
裴则毓不欲见到她这副缄默的模样,于是强迫人坐在自己腿上,与她面贴面地耳鬓厮磨。
“别不高兴了。”
他蹭了蹭阮笺云的鼻尖,温声提醒她:“还有两个人,等着你去拯救呢。”
阮笺云双目半阖,微微偏头,不去看他。
是了。
她身上还背负着两个人的命运。
……
可比起陆信或者卢进保,阮笺云最先见到的,却是阮筝云。
不知何时,满庭冰雪逐渐消融。
晴风破冻,枯柳萌春。
那一日,阮笺云午歇方醒,便见一宫女急匆匆走进内室。
那宫女低垂着头,鬓发将一张脸掩去大半,径直对她道:“奴婢奉陛下之命,有急事要单独与娘娘说。”
阮笺云闻言,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宫里的人都知她不喜被换作娘娘,于是鲜少这么称呼她。
而且,裴则毓若有急事,为何不是让于守忠过来?
据她所知,裴则毓身边可从未有过什么宫女。
于是道:“抬起头来。”
这宫女遮遮掩掩,定然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那宫女闻言,身子一抖。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阮笺云。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阮笺云蓦地睁大眼。
居然是阮筝云!
阮筝云脸色苍白无比,甚至眼眶周围红了一圈,望向她的眼神里也满是祈求。
她立刻便让一众宫人都退了下去,将内殿留给她们二人。
还来不及问阮筝云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着阮笺云的衣裙下摆祈求。
“姐姐,求你,救救父亲!”
她忙将人扶起坐下,端了一盏热茶,让她慢慢说。
阮筝云来不及饮茶,眼中热泪滚滚而落,声音哽咽沙哑:“父亲……父亲他……”
“他被陛下下狱了。”
见到阮筝云双眼通红的模样,阮笺云心中便隐有预料。
裴则毓果真动手了。
在阮筝云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阮笺云方才摸清了事情的始末。
自先皇病危之际,裴则毓初露峥嵘,便有人怀疑到了其岳父阮玄身上。
在一只潜力股上下注,待日后长成,便可收获一笔横财。
何况,阮玄权倾朝野,自有搅弄风云的本领。
甚至有人怀疑,当初第一个站出来为裴则毓说话的段懿,暗中就是借了他的势才能青云直上。
更不必说新帝性格怯懦,即便登基有段时日,也不得不事事倚靠岳丈,听从宰相的意见。
日子久了,相府竟有一家独大的趋势。
朝中其他人见此纷纷慌了神,世家们私下拧成了一股绳,共同向新帝进谏,扬言阮玄狼子野心,意图摄政,谋篡帝位。
裴则毓此前已经压下了几次,偏袒岳丈之意过于明显,引得世家们不满。
昨日于朝堂之上再度施压,列举阮玄为官以来数条罪证,逼得裴则毓不得不暂时先将人下狱,以平众怒。
阮筝云泪眼婆娑,充满希冀地望向她。
“姐姐能否向陛下陈情,父亲素来忠心耿耿,清正廉洁,那些所谓‘罪证’,定然是朝臣们伪造出来的!”
阮笺云闻言微怔,苦笑一声。
且不说那到底是朝臣逼迫还是裴则毓蓄意拱火,单就这件事而言,阮筝云到底还是高看她了。
她名义上为皇后,然而实际上,不过是只能依附于裴则毓的菟丝花罢了。
她自己都尚且受人钳制,又怎可能因她三言两语,便让裴则毓回转心意,将此事潦草揭过?
至于那些罪证,只怕是假的,最后也会变成真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况且,在她看来,阮玄今日下狱并不冤屈。
阮筝云被这份父女情谊蒙蔽了双眼,而她,不过是与阮玄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先皇仍在世时,两人便合谋攫取皇位;选择裴则毓为婿,也是他一早便有筹谋。
甚至为了今日,他能舍弃掉亲生的妹妹,舍掉外甥。
太子和六皇子接连出事,当真是意外吗?
如今想来,也并不见得。
但她无法对着眼睛肿成桃儿、眼中布满血丝的阮筝云直言这般残忍的事实,于是只能向她承诺,自己会尽力在裴则毓面前为阮玄说情。
阮筝云也知父亲对自己这个姐姐无甚爱意,若非事态紧急,是绝没脸求到她面前来的。
此时听阮笺云肯为阮玄说情,也是惊喜交加,哽咽着谢她。
在殿门前送走阮筝云,回到内室,便听一声熟悉的轻笑响起。
随即一道人影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慵懒地斜倚在屏风上,挑眉看她。
“说吧,这次打算怎么求我?”
第117章 第117章这人是……
这人是何时进来的?竟连一丝声响也未曾发出,当真跟个鬼一样。
阮笺云淡淡投去一眼,反问他:“难道我求了,你就真能放过他吗?”
裴则毓闻言“唔”了一声,当真认真思索了一阵,才摇了摇头。
“不行。”
面上似乎还颇为遗憾。
阮笺云早料到会是如此,看他一番做戏,连表情都欠奉,冷淡地转过头去。
裴则毓见她不看自己,便勾起唇角,走过去将人抱起,轻车熟路揽进怀中。
指骨曲起,扣着她雪白尖巧的下颌,低笑一声。
“方才不是答应人家好好的吗,怎么眼下却不肯兑现承诺了?”
“卿卿,你心不诚。”
阮笺云听得十分好笑,这种事,岂是她诚不诚心就能有用的?
若诚心有用,她必恳求上苍,让裴则毓先遭到报应。
可陆信和卢进保还在这人手中,她不得不忍气吞声,把这番肺腑之言咽下去。
于是只淡淡道:“放了阮玄吧,求你。”
他想让自己屈服,她便如他所愿。
反正她的尊严,早在那一日哀求他时,便荡然无存。
裴则毓听她毫无诚意的话,不甚满意,轻哼一声。
但如今这敷衍的服从,已经比从前冷冰冰的讥讽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也勉强可以接受。
阮玄被下狱之后,丞相之位立刻便空缺出来,连带着一系列政务也无人处理。
裴则毓目前并未选好接替的人选,于是这段时间不得不亲自处理那些多出的政务,面见下臣,夙兴夜寐,一日甚至睡不足两个时辰。
前朝繁忙,自然便没有时间打扰阮笺云。
阮笺云乐得轻松惬意,只要裴则毓不在,她便如同短暂获得自由的鸟儿,连筋骨都觉得疏松了。
而相府一案,在几日之后,也终于有了结果。
阮玄结党营私,蒙蔽圣心,有僭越摄政之实,证据确凿,罪名已定。
帝仁慈,特赐不牵连亲族,独宣其一人死刑,于十日后于菜市口枭首示众。
也不知他何时准备好了和离书,出事当晚,便有相府下人将和离书呈给了徐氏,徐家也连夜便将自家女儿接了回来,庆幸当今新帝是个宽仁之人,祸不及罪者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