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被她整个人填满,连空旷的心房似乎也充盈起来。
阮笺云垂眸,将手轻轻覆在他拢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上,无声地陪着他。
其实裴则毓抱得太紧,梏得她的腰有一点痛。
但只要他舒心,这些便无所谓。
裴则毓抱了她一会,才松开手,改将人抱起放在桌案上。
阮笺云身体腾空,下意识抱紧他脖颈。
待身下挨到坚硬书桌后,才收了力道,改为松松搭在他肩上。
两人高低之势霎时逆转。
阮笺云回头望了一眼桌案,有些疑惑地看向裴则毓。
为何把她放在这?
似是知悉她心中所想,裴则毓抬起头,与她鼻尖抵着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要一直低着头,累。”
她在女子中肯定算得上身量高挑,可和高大的他站在一起时,还是有些不够看了。
连接吻都要一直低着头。
阮笺云闻言,无语之余,又生出一些欣喜。
能与自己说笑,看来是恢复了一点精力。
于是故作恼怒地竖起眉,冷笑一声:
“生得矮,这倒确实是臣妾的不是了。”
“那便劳烦殿下写一封和离书,你我好聚好散,再早日觅得一位身高九尺的皇子妃吧。”
那样就可以一直抬头仰望人家了,也省得他再嫌低头累。
裴则毓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眼前人生了一副好脾性,连佯怒都是显而易见的生疏。
纵溺之意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嘴上却还在说什么“早日觅得佳偶”一类的昏话。
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唇瓣,想也不想,便覆了上去。
这下,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声音便即刻消失了。
一吻完,阮笺云颊色泛红,连喘息都有些急促。
她抵住裴则毓又要凑上来的唇,推开他的肩,斜他一眼:
“殿下见谅,一直低着头太累了。”
裴则毓心中好笑,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从善如流道:“那我们去床上,便不用时刻都低着头了。”
阮笺云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抛进了被褥里。
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覆了上来。
床抵着墙,她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承受那人炙热的啄吻。
但那吻虽密集,却并未含任何情欲,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身体接触。
无可奈何,便只能放任裴则毓落在眼睫、鼻尖、眉心上的吻。
闭眼等了半晌,吻潮方才停息。
阮笺云睁开眼,看到了落寞烛光下,裴则毓沉寂的眉眼。
这模样分明就是有心事。
她心下清楚,却并不出言催促,只是越过他,探身熄了那一根焰火跳跃的蜡烛。
满室重归暝暗。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缓缓升起,光却半点照不进室内。
今夜月色并不明亮。
阮笺云将五指插进他发间,模拟梳头的篦子,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头皮,口中哼着一支轻快的歌谣。
裴则毓枕在她怀中,静静听了一会,才出声道:“好听。”
“是什么歌?”
“不是什么出名的歌,”提起宁州,阮笺云神色柔软,“是我家乡的一支童谣。”
裴则毓没再继续问,只是往她颈间深埋了埋。
“以后多唱给我听。”
阮笺云轻声应好。
两人之间说完这一句后,便再无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眼皮愈发沉重,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听见裴则毓轻似无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母妃是被我害死的。”
这一句,不亚于平地炸雷。
阮笺云立刻清醒过来,瞌睡虫跑了个干净。
她环抱着他肩的手臂紧了一紧,轻声道:“胡说。”
“母妃听到你这么说,会难过的。”
黑暗里,裴则毓的面容晦暗难辨,看不出此时是什么神情。
他静默了一刻,道:“是真的。”
“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那日,自己为何要争着对上那一联诗。
—
元成六年,夏。
翌日雨停,天却阴着,未有天光。
黎氏醒来后,睁开眼,便见到床边趴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裴则毓紧闭着眼,眼下一片乌青,想来是照看了她一夜,支撑不住才昏睡过去的。
他在梦里似乎也并不安稳,秀气的眉峰死死揪在一起,似乎不安极了。
下一刻,骤然睁眼,大喊了一声“阿娘!”
童音凄厉,如稚鸟迷途,惶惶恐惧。
黎氏心脏仿佛被人攥住一般生疼,立刻将手覆在他冰冷的小手上,柔声道:“好孩子,阿娘在。”
手背上传来温暖的温度,裴则毓怔怔望向她,惊魂甫定。
等反应过来方才不过一场噩梦,又扑进黎氏怀里,哽咽道:“阿娘……”
他梦见黎氏倒在血泊之中,任自己如何呼唤摇晃,都不肯睁开眼。
想起昨日之景,心中更是阵阵后怕,死死抱住黎氏的腰不肯松手。
黎氏轻轻抚摸他后脑的头发,轻声哄道:“阿娘没事,放心吧。”
好一阵,怀里发抖的小人儿才平息下来。
裴则毓退出她温暖的怀抱,垂下头,手紧紧攥着衣角,好半晌才嗫嚅道。
“阿娘……对不起。”
若他昨夜克制住了,没有教训裴则逸,阿娘也就不会被阮贵妃……
是他太莽撞了,只顾着出一口气,没想过阿娘会怎样。
想着想着,眼眶一酸,偏又没脸掉眼泪,于是死死咬住唇忍着。
一声轻叹自头顶传来。
随即,头顶覆上一只柔软的手,揉了揉他的发旋。
“傻孩子,”黎氏也红了眼眶,酸涩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是她这个为娘的无用,才导致小九任人欺辱。
为教习众皇室子嗣,陛下特地请了数位渊博的老学究入宫为师,又辟了一处宫殿,专门做学堂用。
裴则毓去岁开了蒙,头几日回来时都是兴高采烈的,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自己今日有所长进,又被先生夸了云云;
但后来,回来时脸色总是怏怏不乐,也不怎么主动提起学堂的事了。
若她问起,就搪塞过去,只道没什么可讲的事。
黎氏很是担心,以为他是因为懒于功课被先生责罚了,却又每晚都看到他在温书,并无懈怠。
于是一日,悄悄候在宫殿门口,打算等裴则毓下学了,去问问学究是怎么回事。
然后下学后,却
见裴则逸低着头,快步从学宫里走出来,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她心里一紧,正要上前询问,就听一声“站住!”
小小的人儿脚步一顿,似乎极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地依言驻足。
随即一个比他高上半头的人从学宫里走出来,大摇大摆,左右都是拎包伺候的侍从,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那人在裴则毓身边站定,瞪着他:“你今日好大的风头啊。”
“关学究的问题,就只有你答得出来?巴巴地迎上去,是为了显示你是只会摇尾巴的好狗?”
被他出言侮辱,裴则毓咬牙,却又不愿与他起冲突,于是把头扭向一边,低声道:“若是太子皇兄在,他也能答出来的。”
是因着裴则桓今日告假,苦夏日长,剩下一众皇子公主又都在昏昏欲睡,他不忍看头发花白的老学究眼里的失望,才在无人应答时出声的。
今日下学走得如此之快,也是怕被裴则逸记恨上。
谁知还是被拦住了。
裴则逸闻言,顿时冷笑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不在,便轮得到你来多嘴了?”
“还是你想说,是我不如太子啊?”
凤仪宫与容华宫素来明争暗斗,身为阮贵妃之子,裴则逸也没少被她娘耳提面命,恨铁不成钢地让他多跟太子学学。
裴则逸早就烦不胜烦,此时听裴则毓如此说,更是如同炮仗般一点就炸。
“你这哈巴狗,竟敢对本皇子如此不敬!来人,给他一点教训……”
“六殿下。”
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裴则毓面前。
裴则毓下意识抬起头,在看清来人面容后,讷讷道:“阿娘……”
裴则逸原还眯着眼辨认来人,听到裴则毓如此称呼后,便明白了来人身份。
但他面无惧色,反倒还轻蔑地笑了一声。
“你是这家伙的娘亲?叫什么,是住哪宫的?”
身旁的内监闻言,立刻上前低声在他耳边介绍着。
裴则逸听完,眼神不善地在他们母子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嗤笑道:“什么小小贵人,没听说过!”
黎氏面色平静,道:“六殿下也不必听说,臣妾的位份高低,自与殿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