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可不能省,我将来也是功名在身的人,且不能在这种礼节上被人诟病,否则回头人家会笑话咱家没规矩。”
于老媪在心里掰算了一下。
不得不说,就算她瞧不起赵瑞灵那狐媚样儿,也知道这小娘皮卖出去保管比阿桥值钱,这笔买卖不亏。
她骂骂咧咧了会儿,钻进厨下割了巴掌长的一块腊肉,想了想又切掉一半,在篮子底垫上些城外采摘的野菜,将那小巧玲珑的腊肉高高托起,又往于家去。
阿桥在厨房里给于旻‘熬药’。
赵瑞灵艰难地缩在陈媪身后,含混着应付眼神到处寻摸,又明里暗里逼着她赶紧做决定的于老媪。
等好不容易将人都送走,天都黑了。
“阿嫂阿嫂,讼状写好了吗?我们啥时候去敲登闻鼓啊?”在被窝里捂了大半天的于旻,浑身汗淋淋地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迫不及待地问赵瑞灵。
赵瑞灵也擦着额角被于老媪的唾沫星子吓出来的汗,一时没顾得上说话。
阿桥端着碗进来,开口道:“二郎你热了一天,先喝点解暑的药汤子,擦擦身上换身衣服,咱们慢慢说。”
于旻看到黑漆漆的药碗,小脸儿瞬间就耷拉下来,慢吞吞往床里缩。
“其实不说也行,我知道阿嫂和阿桥厉害,你们一出马,肯定是马到……马到……”
赵瑞灵翻个白眼,端起药碗哼笑着逼近于旻。
“是马到功成,叫你跟你阿兄读书,你总躲懒,若是身体再坏了,往后文不成武不就,我还怎么指望你孝顺我?快喝!”
三人笑闹了会儿,到底是逼着于旻喝了好几口药,给他塞了一块阿桥买菜时顺便买回来的蜜饯,这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话。
讼状赵瑞灵借着去城门口等秦大夫的功夫,已经给住在附近的于泓夫子周先生送过去了。
那位周先生一看袁翁写的讼状,得知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身死后,妻弟被如此欺凌,气得浑身发抖,直道要亲自下场替于旻打官司,被赵瑞灵给劝住。
于老七家不敢得罪袁翁,
赵瑞灵才敢去求袁修永帮忙。
可这位周夫子以教学生为生,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她不想将周夫子牵扯进来。
最重要的是,周夫子只会纸上谈兵,文采是有,真掉起律法来,实比不过那些舌灿莲花的讼棍们,也未必能说得过于老七那不要脸的货。
讼棍也要名声,一旦名声在外,就能别人尊称一声大讼师,恰逢袁大家给写了诉状,这种官司,有的是讼师愿意接。
赵瑞灵只拜托周夫子,帮忙分辨一下那些讼师们的德行,选个靠谱且有底线的讼师。
周夫子立马应了下来。
但讼棍常见,好讼师却不易得,怎么也得两三天时间慢慢挑选。
在周夫子送消息过来之前,甄顺顺利查清楚了赵瑞灵的背景。
他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被赵瑞灵坑过的愤愤,甚至多了几分唏嘘。
“那日咱们所见是主仆俩,主人赵瑞灵,仆从阿桥。”
“赵瑞灵这女娘……小娘子真是够惨的。”
“她七岁的时候,耶娘进山采药遇上了狼,她阿耶当场被狼咬死,阿娘也受了重伤,她阿耶还没过头七,阿娘就跟着去了。”
“后来赵瑞灵被赵家夫妇的义兄一家子收养,于家大郎于泓小时候遇到拐子,是被赵家夫妇给救回来的,于家记赵家夫妇的恩,对赵瑞灵很不错。”
“可惜于家两口子身体不好,六年前于家娘子生二郎于旻难产去世,半年后于家郎君也去世了。”
“后头于泓撑起了门户,好不容易把弟弟拉扯大,待赵瑞灵及笄后两人成了亲,好日子都还没来得及过几年,于泓赶考路上患病,半路上人就没了……”
穆长舟翻看自巡察司那边送过来的绢帛,目光在赵瑞灵耶娘的情报上停了下。
二十年前赵虎生从山脚下带了个陌生的漂亮女娘归家,迎娶为新妇,成亲一载后生下赵瑞灵。
这时间着实有些巧。
先圣带兵自淮南道一路往关右道打过去,路过江南道,正是二十年前。
想起赵瑞灵那双让他熟悉的双眼,穆长舟目光一顿,定定落在了赵瑞灵阿娘的介绍上。
第6章 她带着小叔子敲登闻鼓去了……
甄顺念叨完,突然打了个哆嗦,瞪大眼喃喃出声。
“话说……这小娘子命够硬的啊!”
沾亲带故的,除了小叔子,死得也忒干净了。
穆长舟回过神,合上文卷,轻嗤。
“再硬能硬过我?”
他阿耶死得比赵瑞灵的阿耶还早,阿娘自请入庵堂清修,妻子嫁进来不足两年人就没了,养在妻家的儿子也病弱不似穆家子。
圣都那些叽叽歪歪的,最喜欢拿来攻歼他的就是什么天煞孤星,背后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子。
甄顺呆了下,“那倒也是,您要娶了这小女娘,还指不定谁克死……哎哟!”
话没说完,甄顺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穆长舟慢条斯理收回长腿,抬起眼皮子撩甄顺一眼。
“叫你送到袁家的拜帖送过去了吗?”
甄顺讪讪擦了擦腚上,无奈道:“送过去了,但被门房给扔出来了,就俩字,不见。”
穆长舟扳指在折起的绢帛上轻敲几下,丹凤眸中没有任何意外,思绪又转回了绢帛上的内容。
如若赵瑞灵真如他所猜测,是前朝淮南道节度使,如今的英国公府谢家那位才绝娘子之后,以袁修永的占卜之数,是算出什么来了吗?
当年才绝娘子为救被敌军抓住意欲威胁先圣的太后,逃跑途中与太后换衣后被逼坠落山崖。
先圣着急往关内道进发,无法停留,留了一队人马连同谢家的家生子一起在附近寻找,没找到任何踪迹。
后来,先圣和太后,甚至当今圣人也为了太后,几番派出各路人马在满大昭寻人,始终不曾有消息。
众人都以为才绝娘子是被山崖下的野兽吃了,尸骨无存,才找不到。
近些年已经没人提起来了,只有太后每年还在才绝娘子失踪的那日去庙里为妹妹上香,心情抑郁。
不管赵瑞灵是不是才绝娘子之后,若能利用好这小娘子,他不但可以替太子寻回太子师,还不用与太后和英国公府交恶……
穆长舟沉声吩咐甄顺:“去准备些见面礼。”
甄顺有点不乐意,“袁翁不会收的,我先前捡回拜帖又敲了一次门,差点被那门房老翁泼一身洗菜水,这差事怕是不好办。”
穆长舟重新取出一张拜帖,不假思索便往下落笔。
“不送去袁宅,送去于家,给赵灵娘。”
甄顺:“……”郎君还真对那小寡妇见色起意啊?
质疑自家郎君招子的话甄顺实在不敢问,他家郎君就算是受着伤,打死他也绝不比打死只鸡更困难。
翌日一大早,穆长舟让甄顺自己去于家送东西,他骑马又去了一趟袁宅。
敲开门,独眼老翁见是穆长舟,撮了下牙花子,冲他行了个叉礼。
“醇国公请回吧!”
“我家郎君说他年老体弱,只想在此了此残生,实不想回圣都,那地儿死都死不清静。”
穆长舟目光在独眼老翁左手虎口和下意识防备的站姿上扫过,抬手还了一礼。
“老丈既认识穆某,想必先前跟狼覃军打过交道?”
独眼老翁侧着身子后退一步,避开穆长舟的礼,身子却挺拔如松。
“飞龙军上七所前折冲都尉袁大丰,二十三年前曾有幸得老醇国公指教枪法,凭此得以侥幸在冲都一战中留下性命。”
穆长舟了然,他阿耶出身陇右道枪道世家穆氏,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早年得先圣看重,在军中指点过无数将士。
冲都一战,说的是大昭军三冲前荆朝京都,杀光荆朝皇室,改京都为圣都,改大荆为大昭的那场立国之战。
虽大昭胜了,可因荆朝的精锐都在京都,而先圣所带领的飞龙军、狼覃军和虎头军,兵卒数量和武器精良都不如大荆,是以惨胜之局杀入京都,死伤将士无数。
袁大丰的眼睛怕是就在那一战中伤了的。
对这种一眼就能看得出气场的老兵,穆长舟比对圣都那些文官耐心多了。
他将拜帖恭敬递过去,沉声道:“穆某不敢为难老丈,也不欲为难袁翁,只求一见,无论袁翁决定如何,穆某绝不强求。”
原本还挺拔坚韧的袁大丰,独目突然飘忽了下,表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郎君说老醇国公是个老狐……能言善辩,比他还擅长玩弄人心,您只怕也不是好鸟……咳咳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离家出走了,不跟您玩儿。”
穆长舟:“……”这小老儿就不怕他回到圣都,砍了袁家那瘦鸡一样的大儿?
袁大丰:“哦对了,郎君还说了,圣都的大郎随便您收拾,不够还有河南道的二郎,都砍了送回湖州府来,还能死得团团圆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