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痛心疾首:“圣女糊涂!你竟立下九世血誓?!九世碎骨之痛,可不是骨折那么简单,那碎骨之痛会随着轮回叠加,待到第九世……”
古丽娜泽尔默然。
“或许吧。那九世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一生,我得牢牢把握,才能不辜负她。我要让草原的女儿们,再不必靠男人的马鞭决定命运。”
老萨满望着她眉间愈发明显的金痕,突然老泪纵横。
那不仅是九世轮回的烙印,也是帝王之相。
更是一个女子改写天命的决心。
三十五岁那年,古丽娜泽尔手持染血的银铃踏平十八部落盟坛,成为突厥史上首位女可汗。
“从今往后,草原只听一个声音。”
这位被后世尊为银铃天可汗的统治者,以惊人的魄力推动变革。
古丽娜泽尔从中原带回来的那本《齐民要术》终于被翻烂的那个秋天,老牧民布赫捧着沉甸甸的稻穗,颤巍巍跪在王帐前。
“可汗…”老人哽咽着将稻穗举过头顶,“这是我祖父的祖父都没见过的……”
古丽娜泽尔俯身接过稻穗,指尖掠过那些饱满的谷粒。
她想起多年前,路窈在昭灵书院教她辨识五谷时说过的话:“民以食为天,吃饱了肚子,谁还愿提刀?”
“传令。自今日起,犯边掠粮者——当如此穗。”
手起穗落,金黄的谷粒滚满地毯。
那年深秋,最后一支劫掠归来的部族被吊死在边境,血腥的旧时代结束了。
待到第二年春耕,曾经用来锻造箭头的青铜,已被熔铸成锄头和犁铧。
边境互市开市那日,古丽娜泽尔解下佩刀,亲手为中原商人斟满马奶酒。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接过突厥妇人递来的羊毛毡,用生硬的突厥语道了声谢。
从此,边关的月色不再被烽烟遮蔽。
老卒望着平静的关隘感慨,“这灯笼,可比当年的战火好看多了。”
古丽娜泽尔晚年,草原上已出现第一批女医者、女讼师。
当银铃可汗的白发已经多到梳不完时,她总爱在清晨站在书院窗外。
里面传来少女们争论“民为贵”的声音,让她怀念自己曾在盛安昭灵书院的那三年。
路窈,我将来赴约了。
……
古丽娜泽尔七十九岁薨逝。
她的琉璃棺椁里,陪葬的不是金刀骏马,而是一卷早已翻烂的策论文稿和一枚褪色的银铃。
第137章 天雷焚身
第一世在草原被打断膝盖,第二世在中原被碾碎十指指骨,第三世在大漠被狼牙咬碎胸骨……
九世碎骨之痛,叠加到千年后。
竟然将那个曾纵马踏碎云影的草原女儿,化作了如今这副模样。
躯体被禁锢在轮椅上,苍白脆弱如琉璃娃娃,稍一碰触便似会碎裂。
千年时光在路窈眼中凝成一片水雾。
喉间哽着无数未诉的歉意。
古丽娜泽尔是那么骄傲不驯的一个人,若知道今日的惨痛,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她欠她们的,太多了。
九世轮回,她沉眠于岭下,她们却是实打实受了九世苦难。
而她直到千年后的第十世才出现。
“你凭什么反对!?”
王潇的尖叫撕裂凝滞的空气,“我儿子娶媳妇关你什么事?”
路窈缓缓抬眸,眼底的千年水雾瞬间凝结成冰。
“凭我手里的剑!”
一声清喝,桃木剑应声出鞘,在半空划出银弧。
凛冽剑气倾泻而出。
轰!
水晶吊灯炸裂成万千星雨,新郎婚纱照被精准劈成两半,精心布置的礼堂瞬间狼藉。
混乱中,宾客如受惊的兽群冲向出口。
大门却“砰”地闭合,碾碎逃跑的希望。
一声鬼吼骤起,一道青灰色鬼影自地底升腾。
鬼气翻涌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呵出的白雾在半空凝成细小冰晶。
是新郎屈晟的鬼魂。
“晟儿!”
新郎妈妈王潇失声尖叫,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几缕碎发。
她踉跄着向前扑去,却穿过了儿子虚幻的躯体。
屈晟悬浮空中,面色悲伤,破碎寿衣下露出扭曲的白骨。
“妈,为何到了此时,你还在执迷不悟?”
“妈妈都是为你好!”王潇歇斯底里。
屈晟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不,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执念。”
在屈晟三岁那年,王潇的婚姻四分五裂。
从此,她将全部心血倾注在这个眉眼酷似前夫的孩子身上。
屈晟步入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某个潮湿的午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追寻着篮球队长的身影。
那个在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男孩,发梢甩落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他开始在日记本里藏起这个秘密。
直到王潇整理房间时,撬开了那本锁着的日记。
纸页间青涩的心事与告白,让王潇的瞳孔骤然紧缩。
某种比暴雨更冰冷的东西在她眼底凝结。
王潇将屈晟送进了一家名为正德书院的矫正机构。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重塑人格,矫正异常”八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那里,屈晟经历了人间炼狱。
冰冷的电击椅上,电流一次次灼烧他的太阳穴,教官刺耳的辱骂混着皮肉焦糊味刻进骨髓。
他曾在深夜撬开窗户逃跑。
保安的铁棍狠狠砸在他的右腿上,骨骼断裂的声音格外清脆。
后来有另一个孩子跑出去报了警,整个学校被一窝端,屈晟才得以被送回家。
获救后,回到家的日子比想象中更煎熬。
家里的电视日夜播放着不堪入目的画面。
王潇像着了魔似的按着他的头:“看清楚了吗?这才叫正常!”
最后那个雨夜,当王潇又一次打开那些令人作呕的视频时,屈晟突然平静地走向阳台。
他家住在六楼。
在ICU的最后三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越来越平缓,而王潇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他的正常人生。
如今,他躺在冰冷的坟墓里,母亲却还在筹备这场荒诞的婚礼。
“妈,”屈晟的声音幽怨,“你要逼我再死一次吗?”
他的眼中流出血泪,王潇踉跄着摔倒。
“别,别杀妈妈,妈妈都是为了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用铁棍打断腿叫正常?被电到失禁叫正常?”
他的血泪从青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王潇精心保养的手背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王潇发出惊恐的痛呼。
路窈冷冽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礼堂,落在温蕾父母温达海和简茵身上,这对夫妻正躲在柱子后发抖。
“所以,这桩婚事谁敢赞成?”
“第一问,温蕾年方十六,稚气未脱,何来婚配之权?”
“第二问,被父母以报恩之名道德绑架,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也叫自愿?”
“第三问,你问问这苦主,可愿再被亲娘摆布一回?”
屈晟的鬼魂嘶声道:“不愿!”
最后一问,路窈踏碎脚边的喜字。
“第四问,活人配冥婚,王潇,温达海,简茵,你们就不怕天雷焚身?”
随着她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随即一道紫电劈开穹顶,犹如天怒,将整个礼堂照得惨白。
被点到名的新郎新娘父母三人面如死灰。
刺目的电光中,三个始作俑者的丑态无所遁形。
“我、我们错了,蕾蕾,咱们不嫁了!妈妈不要房子了,咱们回家……”
简茵害怕那雷下一秒就会劈到自己头顶,涕泪横流,扑过去想要拉住温蕾的手。
然而一道结界在温蕾身前展开,将简茵和温达海都弹开。
温蕾并未留心眼前的混乱,只是仰头望着穹顶交织的雷光,琥珀色的眸光闪烁。
她轻声呢喃:“原来……这就是天理。”
这些衣冠楚楚的凶手,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群吓破胆的蝼蚁。
雷,终于还是劈了下来。
每一道雷霆都像长了眼睛,精准地劈在王潇、温达海等人身上,而对无辜者秋毫无犯。
整座礼堂在雷光中剧烈震颤,却奇迹般地没有坍塌。
在雷霆余威与鬼泣交织的混乱中,路窈衣袖翻飞,轻盈地落在温蕾轮椅前。
“抓紧了。”
路窈低语,双臂穿过温蕾膝弯的力道,比羽毛还要轻柔。
她们掠过满地狼藉的婚宴现场,王潇还在雷击后的癫狂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经过屈晟的鬼魂时,路窈袖中飞出一道符箓,稳稳贴在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