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桃花精分明与我说,云恒来找我的那日,脸色苍白,病也并未好。
我不知云恒是否瞒着我生病的事。
我道:“你也知晓此去昆仑路途遥远,蟠桃宴来去两日,自然是有多久没睡,便要补睡多久。”
云恒嘟囔道:“都是神仙了,还这般贪睡。”
我听着她说话,倒是觉得与平常并无差别。
我又想起之前答应桃花精的事,道:“既然你吃不得蟠桃,不如给我一个。”
云恒问:“可是你那弟子后悔将蟠桃给我了?”
我:“并非如此,不过是我想再尝尝儿时的滋味。”
“好说好说,我这几日还有些忙,我让我殿中的角仙娥尽快给你送来。”
我又道:“云恒,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云恒道:“你与我这关系,竟对我这样客气,说到底你不把我当成好友!”
我道:“我只怕此事会让你为难。”
云恒:“若是你不告诉我,才会让我为难,却也不是为难,是难过。”
我:“前几日你与我说魔宫中那些事,你可有办法帮我查一下,死的侍妾中可有段灼的母亲,是魔尊杀的还是旁人杀的。”
那头的云恒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失落:“原是为了这事?倒也不难,我帮你便是了。”
“不过,你怎么这样在意段灼?”
我将在西王母那里听到的消息说给云恒听了。
云恒听后道:“原来如此。”
我道:“他那日哭着与我说,想知晓自己的娘亲是如何死的,我这做师尊的理应帮他查清楚。”
其实段灼并未问这些,他向来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只是在知晓母亲死后,默默落下两滴泪来。
云恒将信将疑:“从前我怎么不见你如此关心他的过往?”
我道:“从前他也并未求过我这些。”
云恒道:“我帮你问就是,不过究竟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我不敢保证。”
我答应:“好。”
我的话音落下,云恒一阵沉默,而后我听见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我问道:“可是病还未好?”
云恒的声音骤然而止,她声音有些哑,许久后才道:“无事,我还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先这样罢。”
我道:“嗯,你好生休息。”
挂断云恒的通灵音后,我便又躺回了床上,我想着如今醒来也无事,干脆一觉睡到底,明日晨间再起来好了。
可我翻来覆去想着云恒方才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一时间我也不知究竟何处不对。
第二日晨间,我才终于在我平日里起床的正常时间醒了。
我起床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我已有四五日没有去过校场,想来我的弟子们肯定觉得我近日忙得要死,却不知我是睡死在寝殿中了。
我大概收拾了一番,又找了一圈,仍然找不到我平日里常戴的素簪,桌上摆放的只有段灼赠予我的那支桃花簪。
那簪子日日跟着我,除了去蟠桃宴这样的正式场合,我不会佩戴这般幼稚的发簪,平日里几乎都戴着。
我也才百来岁,在别的仙眼中还是个少女,但我到底也是出了师的人,在外要端庄些。
大概只有西王母会将我当做小孩看,不在意我如何穿,亦不在意我穿什么。
不过想来她活了几千年,我娘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又想起了,西王母让我七日后去雁山镇,还说可以带两个弟子一起去。
其实一个弟子都不用,毕竟弟子对于我来说只会拖后腿,出了事我还要去救他们。
但我转念又想,或许我可以将段灼带上,他若是在除妖的过程中不慎死了呢。
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是仙的责任,在除妖过程中死了,就算是为天下苍生牺牲了。
再者,若是我带着他去,他侥幸活下来了,也会因为我只带他一人去,而更加成为这些弟子的眼中钉。
云恒说我是这世上最好懂的仙。
我有时觉得她并不了解我,其实我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一切算计的仙。
真正的我,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
铜镜映着我的模样,我有些失神,无意识抬手轻轻拂过我的脸,我的神色凝聚起来,看着旁人口中所说的,那张近乎清冷到生人勿近的脸,我尝试着笑了笑,却又觉得这笑有些牵强。
青丝如瀑,我亦抚过发间的桃花簪。
在这一刻,我仿若又看见了桃花簌簌落下的庭院中,那一隅玄色的身影,在庭院中慢慢扫着落花。
第33章
想来段灼当初给我买这发簪是看见我庭院中这参天的桃花,便以为我喜欢桃花。
这桃花于我而言有些独特的意义,是当年我爹娘亲手种下的。
但我去过校场这么多次,我不信他不曾见过我发间的素簪。
思及此处,我想起了那日他们在段灼怀中搜到的“赃物”,那是一支只有些云纹修饰的素簪,想来是段灼想送我的,如今却被搁置在箱子里。
不过想来,那簪子确实更适合我。
*
去校场的路上,我碰到了两名弟子,他们不知在聊些什么,我隐了气息,仔细听着。
“今日我见段师弟脸上好些伤,青一块紫一块,可骇人了!不知有多痛!”
另一个弟子问:“你在何处看到他的?”
“自然是校场。”
回答的弟子神色狐疑起来,他问道:“你今日又偷懒没去校场?就也不怕师尊查起来!”
这弟子赶忙将他的嘴捂住,警告道:“此处离师尊的寝殿近,若是被听去了怎么办?且师尊这几日都不曾得空,哪里会来校场!”
作为师尊且在往校场走的我:“……”
他们说得也没错,我这几日先是去昆仑山,而后又睡了两日,在旁人看来确实不得空。
“且何必称段师弟,不过是个小妖,连灵力都没有,怎配与我们同门?听闻他爹是龙族,娘是狼族,姑且可以称呼一声杂种。”
“这样……不好吧?”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弟子平日里骂他竟骂得比我还难听,在我面前表现出的乖顺,却也都是假的。
“有何不好的?他们私下都这么唤他,不过说来他脸上的伤,似乎是与他一个庭院的师兄打的。”
“那师兄为何打他?”
那弟子娓道:“你可曾听闻过,前几日师尊带那小妖去参加了蟠桃宴?”
“自是听过。”
他继续道:“而这去蟠桃宴的位置本该是与他同住的另一个师兄的。只是这小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哄得师尊让他去了!”
“他回来的第二日,师兄去找他理论,谁知他竟不尊师长,辱骂几位师兄,这才被师兄揍了一顿!”
“啊?段师弟这也太过分了!”
我:“……”
真是越听越精彩啊,他们说的这些事儿没有一件是我知道的。
也不问究竟是真是假,便一概给段灼定了罪。
我可不曾许诺过让要带某个弟子去蟠桃宴。
那两名弟子还在说着。
“蟠桃宴五年一次,可是天上认可的神仙才会被邀请参加,这顿打是该他受下!”
“是也是也,平日里我便看他不爽了!”
“……”
他们二人逐渐走远,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再过个转角便是校场。
他们这些小辈无论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不要给我这个做师尊的添麻烦可以吗?
我若是看见段灼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如何能好意思不管?
我走进校场。
校场中,弟子们各练各的,亦有零散的弟子在闲聊,约莫人发现我来了,才叫停他们。
如此,一片鸦雀无声,只有练剑穿刺而过的风声。
我穿梭在人群之中,段灼始终在人群之外的空地上,独自练剑。
我将目光投过去时,段灼一怔,我知道段灼肯定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了,不过今日却有些奇怪,往日还会抬眸看我,亦或是与我对视,如今却将头埋得更低了。
想来是如方才那两个弟子所言,段灼脸上有些叫人难堪的伤。
打人不打脸的道理,这些弟子是一个都不明白。
段灼似乎不止伤了脸,身上也有伤,他练剑姿势亦有些怪异。
他越是将头低下去,我便越是想看看他的脸究竟如何了,我抬脚走了过去,校场上所有弟子都屏住呼吸看了过来。
他们没预料到我今日会来,但却知晓我每次来校场都会看段灼,他脸上的伤被我发现,是情理之中的。
我对段灼道:“抬头。”
他向来听话,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这时我终于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只是脸颊,就连眼皮都有些肿。
他生得本就好看,看着我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叫人见之会在心中生出一些怜悯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