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都是血,夹杂着雨水,看起来并未比我好上多少。
不知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伤,这黑衣将他浑身上下遮得严实,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杀的。
为何雨伯还不到?
段灼唤我:“师尊。”
我问道:“你过来作何?给我添乱的?”
雨水叫我的眼前变得模糊,我看不清段灼的神色,只能看清楚他伸过来的手,他握住我的指尖,将我扶起来。
因那毒雾,我浑身力气尽散,纵然不想,却还是只能跌落在段灼的怀中。
我仰面,在段灼耳边说着:“七寸。”
我牵过他的手,隔空点到白蛇身上一处,方才几轮下来,我亦观察到白蛇妖周身波光粼粼,只有那处的光亮会淡上许多,想来那处的鳞片更少,且还会随着白蛇妖的摆动一上一下跳动。
蛇的七寸正如孩童的囟门。
我道:“杀了他。”
段灼在雨色中看着我,答了声。
“是,师尊。”
好在方才我已耗费这白蛇不少力量,如今就算是段灼一个人也能将白蛇杀了。
段灼手中提着赤赦剑,剑锋划过地面,一道道痕迹,我的眼前逐渐朦胧,意识渐渐远了。
朦胧中我看见段灼与白蛇缠打在一起。
我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又缓缓睁开,段灼手中的剑已经插入了方才我所说的“七寸”。
只是他的脸颊处似乎多了些伤痕,我的目光爬过他的脸颊缓缓往上,他额间的朱砂色好似消失了,甚至就连狼耳也冒出来了。
白蛇悠然的声音传到我耳中。
“你竟是只狼妖?”
“作为一只妖,你竟修仙还任由这些虚伪的仙将你的能力封印起来,当真窝囊!”
“你可想知晓作为妖的滋味,可想吃人心?可想吸食人的精气?那些可比凡人这些吃食滋味不知美上多少。”
段灼微微回眸,那双眼隔着雨色定格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骇人神色。
我想,至少是看向我的那一刻,段灼当真想如这白蛇所言,将我吃了,吮吸我的骨血,吮吸我的精气。
白蛇与他一同看着我,声音中带着些蛊惑意味。
“就连她,你亦可以吃进腹中,如何?要不要随我一同去?”
我心中在想,我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的后背交给段灼,我早该知晓他不可信才是。
我早该知晓,妖物终究是有妖性的。
下一刻,我听见了段灼手中的赤赦剑再划开皮肉的声音,似乎刺入白蛇的七寸更深了些。
段灼冷声道:“闭嘴。”
在昏厥前,我心中想着,段灼竟然拒绝了这白蛇如此诱人的条件。
难道往日里我还是待他太好了?
*
时间亘古,我亦漂泊在茫茫雾霭中。
眼前是漫天星河,我置身于一叶扁舟中,船随着水流不知要飘去何处。
我看着眼前的星河愈发靠近,要将我身下的船只淹没。
天边的繁星渐散,月色冷然如玉盘,我眼见着那月盘越来越大,将船只吞没。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手边却抚摸到了一无比冰冷之物,眼前的玉盘吞没了我与船只。
我骤然睁开眼,坐了起来,我坐起来的瞬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得劲儿,尤其是后腰疼得好像要断了,我望向窗外,一片晴好。
我还在雁山镇中,而雁山镇中的雨停了,应该以后也不会下这样大的雨了。
屋门上贴着的扫晴娘纸人正在随着微风浮动着。
我的指尖微微一动,却当真触及了床上一冰冷之物。
“……”
我回头一看,双眼一闭,便想逃跑,奈何我浑身片缕不着,疼痛难忍,跑不动。
旁边的人亦是片-缕不着。
我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我记得我看到段灼用长剑刺入白蛇的七寸之处。
然后呢?
然后为何我会跟他睡在一起?
第49章
我浑身上下除了有些痛以外,倒是觉得格外干爽,看来是段灼为我清理过身体。
不过我心中祈祷着最好不是他帮我清理的,也最好不是他将我弄成这样的,可作为神仙,还去祈祷,未免太没用了些。
我管不到那么多了,神色恍惚,眼前的一切,凌乱的床,熟睡的少年,在我眼中像是一场噩梦。
这对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我的脑子还并未反应过来,身体就不顾各处疼痛之感起来了。
我颤抖着身体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睡得正熟,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腰上,苍白的脸颊,眼下挂着乌青色,像是比我更累。
活了百年之久,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错事。
我轻轻将他的手挪开,小心翼翼翻身下床,穿上了衣裳。
我不敢再去回望段灼,并且做了个非常狼狈的决定。
我跑路了。
我将桌上的云纹素簪簪于发间,看着铜镜中逐渐规矩得体的女子,我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
我有些浑噩地穿过长廊,遇见周府几个侍女向我行礼,他们唤我道长,见我脚步匆匆,不解道:“道长的身体好了?如今这般急匆匆是要上哪儿去?道长的弟弟,另一位道长呢?”
前两个问题我尚且能搪塞回答,那侍女问及段灼之时,想来我的脸色是苍白了些。
“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他……还在休息。”
我记得那日我昏厥过去了,之后的事不得而知,不过看他们的神色,想来那白蛇已经死了或是被带到天上了。
“道长可还回来?我家小姐还盼着再见道长一面。”
我摇头道:“劳烦周小姐挂念,要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那侍女神色遗憾道:“那道长慢去!”
我停住脚步,又问道:“你可知,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七日。”
我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难道这七日我都与段灼睡在一处的?
*
我是腾云回碧水瑶台的。
走前,我将一些法术传给段灼,他若是想回来,可用我的法术御剑回来。
只是如今,我不大想看见他那张脸。
我在云上,思索着这七日的内容。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逐渐回到我的脑中。
我与段灼在房中,换了不同姿势、动作,做了些师徒之间不该做的,缠绵悱恻的事。
其实我醒来之时就应该意识到了,不做这些,难道我与段灼只是脱-光了躺着?
我回忆起其中的缘由。
当是那白蛇喷出的毒雾太浓烈,及那日我与段灼都淋了些雨,才会如此。
至少我想,这其中的错自是不在我的。
*
我脑中混乱无比,方到碧水瑶台,云恒便打来通灵音。
云恒道:“小镜儿!你可是回天上了?”
我回答道:“嗯。”
云恒听出我声音中的疲惫之意:“回来了便好好修养几日,听闻这次你去除掉的妖是大妖,想来耗费了不少精力罢。”
我又轻轻“嗯”了一声。
我问:“你的病好了?”
云恒笑道:“前几日便好了,还是小镜儿关心我。”
“不过小镜儿这几日你还是先别忙着关心我,既然回来了便好好休养罢,我不打扰你了。”
我答:“好。”
通灵音挂断了。
只有我自己知晓,叫我觉得累的并非降妖除魔,而是我与段灼做的那些事。
叫我心中疲惫的是,我与他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无数次想要不要将段灼送回去。
或者说在心中无比懊悔,当初在昆仑山之时,我便应该劝他走了。
可如今再想这些,无济于事。
我将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
我与段灼之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而我对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态。
我越想越是不明白,我脑中像是滚了一团杂乱的毛线球,无论我如何去整理,仍旧散作一团,无法将那一根根一丝丝线整理清楚。
我的指尖有缠绕收紧之痛,那根金丝红线逐渐显形,在半空中如鹌鹑似的不停颤抖着。
我知晓,是段灼在寻找我的位置。
我看着红线,眼前逐渐浮现段灼有些担忧到失落的神色,他若是知晓我独自回了天上,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会伤心吗?
红线的颤抖骤然止息。
*
不多时,守门弟子道:“师尊,有人求见。”
“见。”
我以为来的至少是云恒,谁知竟然是这百年都从未进过我碧水瑶台的风师。
前几日在去昆仑山的路上遇见他之时,风师一身白衣,冷面,颇有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倒是憔悴了不少,想来是为他弟弟的事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