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睨着他，又道：“说话。”
段灼闷声：“事出有因。”
我问：“事出有因便能伤及同门？段灼，我当真是对你太好了些，才叫你如此放肆？”
段灼看着我，他向来都不会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问我：“师尊当真对我好吗？”
我道：“那我可有对不住你之处？”
我越过人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我何尝不怕段灼发疯将我与他那些龌龊事全部抖出来。
我终于意识到，我还是想要杀了段灼的，杀了他，这些事就不会有他人知晓，我便不会这般胆颤心惊。
段灼神色亦如往日那样冷，他终是摇头道：“师尊并无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问：“这手是你所为？”
段灼道：“是。”
我又问：“如何折断的？”
段灼：“踩断的。”
如此侮辱人的方法，他亦做得出来。
可我知晓，被他折断手指的弟子是那日诬陷他偷窃的，他们二人之间，很难说没有些仇恨在其中。
我问：“为何这样做？”
“踩断的是哪两根手指？”
段灼不说话了。
旁边的弟子补充道：“回禀师尊，是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
我走到了段灼面前，人群散开来，我看着他那张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叫我无比熟悉的脸。
我想到在第二个预知梦中，段灼将我囚禁在小黑屋中，日日夜夜折磨我，我看着眼前这样与梦中毫无差别的脸，却叫我心中的恨意愈发浓烈。
段灼抬眸看着我，他的神色说不上是倔强还是茫然，双手颓然置于地上，我微微用力，听见“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动，原本窸窸窣窣的人群骤然安静。
面前的段灼缓缓抬头，他紧蹙眉心，神色吃痛而隐忍，看向我的眼中蓄满了泪。
我轻飘飘与他道：“凡人都知晓一报还一报，如今折断的手指就当是你还给他的。”
段灼耸着双肩，看着我，他的两只手指耷拉着，想来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再用了。
周遭的弟子知晓我一向“喜爱”段灼，喜欢往他房中送一些奇珍异宝，甚至还单独带着他出去历练。
可如今他们应当会明白，我对段灼并无特殊之处。
或者他们心中会想，我这个做师尊的当真狠心。
段灼那双猩红的眼直直落在我身上，周遭似乎什么都没有，他的视线中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以为段灼会说一些难听的话，谁知他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包裹住那两只被我踩断的手指，再重重一捏。
他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了。
他的泪奔流不息，他的声音中也带眼泪，那只手指如瘫软之物，耷拉着。
段灼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轻声问我：“那师尊，我这些年失去的，究竟有谁能还给我，谁能对我一报还一报？”
我无视了他所说的话，或者说是逃避了。
我同样唤来了医仙为段灼诊治，只是惩罚，却并非真的想叫他受伤，比我的动作更狠的是段灼自己对自己的做法。
我想段灼如今是恨我的。
他想将这种痛苦加深，将这种疼痛记得更深刻一些。
晚些，弟子问我，那段灼之后可还要去万魔窟？
我道：“去，再说只是两根手指不影响拿剑。”
*
临行那日，弟子们皆整装待发，都因此次去万魔窟而兴奋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万魔窟，亦是第一次与我一起下山。
我的神色扫过那些弟子，双目定格在人群之外的段灼身上，他的手上还包着纱布，如往日般沉默不语，一身玄色衣裳。
万魔窟离仙界远，离人界却不远，去万魔窟需先到人界。
若是寻常时候，肯定是他们一行弟子步行去。
可我作为师尊，要与他们同去，便不能步行。
于是一行人预备着御剑飞行去。
能够去万魔窟的都是碧水瑶台中的佼佼者，不存在不会御剑飞行的情况。
但是这其中有一人不会御剑飞行，那便是段灼。
第53章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碧水瑶台，看到段灼被其他弟子邀上同乘御剑，至此，我抬头看着周遭的景象。
我御剑飞行于弟子们之前，仙界多数地方层云叠峦，仙气缭绕，凡人中便有一种说法，越是接近云端处，便离天上玉京越近。
再往人间去，云雾逐渐稀薄，地上接踵的人便愈发多，我听见有弟子在风声中说，低头便能看到自己的故乡。
至人间以后，再往下走，便是万魔窟。
万魔窟在人界与魔域之间，地处偏僻，虽远离仙界，却是仙界的管辖之处。
至深夜，才抵达万魔窟。
万魔窟的入口是一张狰狞裂开的大地之口，终年都在不停的生长与愈合，需合众之力将裂口撕开，才能入内，不过也只是能力薄弱者。
而我只需一挥袖便能将结界撕开。
我将裂口撕开，瞬息之间，混杂着腐臭浑浊的气息从其中喷涌而出，阴风瑟瑟，其中回荡着恶鬼的嘶吼。
万魔窟中的鬼怪能感受到结界撕裂，这时，他们便会发出哀嚎之声，想将来此的人吓跑。
我身后已有几个露怯的弟子。
我冷声道：“若是怕了，即刻便能回去，若是进去了，便不能再说想跑了。”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弟子胡乱给了我几个解释便落荒而逃。
我带着其中的弟子，其中亦有段灼，进入这裂开的口子。
从裂口进去后，四周漆黑，两旁的石壁上长着青绿的苔藓，散发着微弱而异常的光亮，在往里面走，则是蜿蜒往下的崎岖小道。
脚下踩着湿滑的苔藓，步步都需小心谨慎，再往前走，道路由白骨铺成，弟子们手中捏着诀，点着符火，这星星点点的符火光亮，在万魔窟中，显得无比黑暗。
进来之前我早已叮嘱过，切莫看地面。
可走过白骨路后，还是有弟子忍不住用手中的符火照在地面，看着森森白骨，他们的脸色在微黄的符火下惨白，扑面而来的腥臭与眼前之物两者冲击之下，几个弟子竟然吐了出来。
碧水瑶台中到底是多歪瓜裂枣，这些弟子都是择选过修为较高的，竟也能被吓得面色惨白，步步退却。
我道：“有这么害怕吗？宁怕活物，勿怕死物。”
“是。”
我扫过这些弟子时，也看了段灼一眼，他倒是并无别的神色。
可他作为妖，想来这些对于他而言并不可怕，毕竟万魔窟之中，可以说都是他的同类。
至地底，恶鬼嘶吼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地下比起方才走的崎岖小道显得明亮宽敞。
其表面是一层结界，像是一层薄薄的膜覆盖在万魔窟之上。
中间是熊熊燃烧的焰火困住穷凶恶极之妖兽，周遭环绕，道路尚且宽敞，可行于其上，不过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来此的神仙都会再三叮嘱弟子们，切莫不小心成为了恶鬼的饵料。
不过百年之久，万魔窟倒是从未有过弟子落入这滚烫岩浆中的传闻。
若说那撕裂的缝隙是第一关，而此处能够适应眼前的环境，及耳中的声音便成了第二关。
我听见身后那些弟子放轻的呼吸声，看着他们惨白的面色，甚至有几个弟子眼睛还直勾勾落在熔岩之中的妖物身上。
段灼亦将视线落在那些妖物身上。
我厉声道：“将你们的思绪都抽出来，少去看他们，妖物最会蛊惑人心，若是自己被蛊惑得跳下去，我可不会救谁！”
此言一出，弟子们将神色收了回来，一个个浑身颤抖，哆哆嗦嗦。
其实守万魔窟也并不难，就是适应此处的环境，除妖气，在这里住上月余。
走到尽头，有几个仙正候着，想来都是北斗星君的人。
这万魔窟不可一日无人看守，在我与弟子们还并未到这里之时，他们会一直守在此处。
见我来此，为首的仙娥道：“想来是碧水瑶台的封镜女仙罢？我们在此处等候女仙多时了。”
我微微颔首道：“正是，劳诸位等候。”
“不碍事，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那女仙又与我说了些别的，比如在万魔窟中的注意事项，夜里在尽头的结界处可以休息，且休息之时一定要加派两个以上的人手在周遭巡视。
我连连应答。
那仙娥说完后又行礼道：“女仙既然已至，那我们便告辞了。”
我点头道：“好，女仙慢去。”
她走前又与我交代道：“女仙可得小心，有的妖魔惯会迷惑人心，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千万莫信。”
“好。”
我不会受这些妖物的迷惑，但是我这些涉世未深的弟子可不一定。
于是我再次警告弟子们切莫靠近这滚烫的岩浆，他们一一应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