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方才梦中给我带来的感受还并未消弭,我倔强道:“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我做了这样的事,我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
如今我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了。
段灼闪身到床边,他的指尖如刀刃般刮着我的脸颊,他轻声道:“我早就说过,师尊不该求死。”
他的手缓缓往下延伸,那样如刀刃般的感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与温暖,而后骤然间,这种温柔消失了。
段灼掐住了我的脖颈,如梦中那般,我浑身上下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呼吸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我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我才发现,纵然是不说恨,他如今亦恨极了我。
在我即将断气之时,段灼松开;了我。
我跌坐在床榻上,还并未呼吸到几下新鲜的空气,段灼便侧身咬上我的唇,他含住我的唇轻轻撕咬,最后再恶狠狠咬下去,叫我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段灼擦着唇边的鲜血,看着我这副模样露出一些笑来。
他的语气都泛着玄冰的冷,倾身靠近我。
我抬眸,能够看见他微微颤动如蝶翼般的长睫。
他口中吐出的字句与他的神色和呼吸一样冰冷,他与我道。
“我不会让师尊直接死,我会慢慢折磨师尊,叫你也尝尝从前我所经历的痛苦。”
我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如今我深觉,从前将段灼当成狗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还不等我说话,段灼便化作一缕漆黑的烟消失了。
*
这几日云恒总是来碧水瑶台中缠着我,与我说些往日里我同样不感兴趣的话。
不过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便追问我,上一次她来我的庭院中,看见地上干干净净一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者,问我这几日是怎么了。
我拗不过她,便与她讲了。
我道:“段灼回来找我了,他说会杀了我。”
我说起这些时,能够感觉到我骨子里泛着一种冷气,就好像我的生与死与我无关。
云恒听着我说的话,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话音中的冷气,她看了我许久后问道。
“封镜,你是不想活了吗?”
我道:“我不知道。”
云恒道:“那之前你所做的这些算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活下来吗?”
我沉默了。
时过境迁,我的心态也发生了些改变。
若是我的生命是用我迫害他人而获得的,或许就算是我爹我娘亦不希望我活着。
云恒又道:“你从前与我说过,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你是仙,你今日又与我说你认命了,不想活了,当初这话都是谁与我说的?”
云恒面红耳赤,歇斯底里,我与她相处这些年,从未见她如此气恼过。
我只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段灼还在的时候,我恨透了他,可后来他死了,我亦觉得……”
云恒道:“你亦觉得,你思念他?无论是看谁,都非常像他?”
我:“……”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云恒又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事我究竟是如何知晓的?因为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这些年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的样子,总是走神,总是如幽魂般飘荡。”
我不知竟有这么明显。
云恒见我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神色,便叹了口气道:“封镜,你喜欢上他了。”
“?”
我道:“我听不懂你这话的含义,这些年过去,我虽有想他之时,且也是因心存愧疚。”
云恒且一副我当局者迷的模样道:“你不懂。”
“我不懂?那我应该懂些什么?”
云恒直勾勾看着我,她语气却并无方才那样的激动,她问我:“封镜,这些年你可有喜欢过他人?无论是人、仙亦是魔。”
我一口回答:“并无。”
云恒却说:“我有过,我曾喜欢过一个人,可她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日日都会想起她,日日都想与她说话,看着花觉得是她,看着云觉得是她,就连看着盘中的吃食,我亦觉得是她。会想在她与旁人说话,那双眼睛落在他人身上之时,将她囚-禁起来,最好日日夜夜只看着我一个人,只为我一个人活着。如此,我便比你更明白,究竟喜欢是什么样的。”
我看着云恒眼中逐渐浓郁的痴恋,看着她这副百年来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中惊觉这些年我了解她更少了些。
我问:“这人……是何人?”
我从未听她说过这些。
云恒用双手托住白皙的下巴,眼眸笑得眯成一道虹,她说话的音色变得温润,与我缓缓道:“这对于小镜儿来说,并不重要。”
我问:“那对于我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云恒又道:“若我说,改日你在段灼手上,我便会与你一起死,你又该如何?”
第61章
我看着云恒的神色,我反应过来,云恒说的是真的。
相处百年,她的倔强程度我是知晓的。
我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必参与其中。”
云恒嘲弄道:“你的选择?”
“那我这般就不是我的选择了?”
我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
云恒道:“这不是你说得算的。”
我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发现我劝不动云恒,就像云恒劝不动我。
云恒又道:“我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你不死。”
“我族有一秘术,可叫死去的人或仙魂魄复生。”
此法我曾经在传闻中听过,却不想当真存在。
我道:“我听闻,此法需食之骨血,伤及本身,对你有害。”
我一想到要我吃云恒的骨血,我便有些无法接受。
云恒摇头道:“我不会有事,你亦不会死,最多不过是剜骨血之时,有些疼,养几日便好了。”
“可……”
我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其一是觉得怪异,其二是我并无太多活着的想法。
云恒看出我犹豫,便道:“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拗不过她,加之她再三与我强调,并不会对她有害,我便答应下来了。
云恒走后,再回忆起而今的种种,我有些恍然大悟。
从前我想要活着,是觉得我身体中流淌着我爹我娘的血,我要代替他们活下去。
如今又是因为,云恒说若是我死了,她就不活了。
我常以为,我是个仙,因为我爹娘是仙,故而我才是仙。
旁人总会给我冠名于“已故战神之女”的头衔,以此对我表达怜惜,往碧水瑶台中送一些东西,而我是厌恶这样的。
现在我终于能够明白这样的厌恶是从何而来的。
我总是被别人冠名,总是会因他人之故存在,就连我自己亦会这般想,我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
似乎我只是个附庸体,并非独立的个体。
旁人无数次想起我都是因为另一些人,而并非是单纯的想起我。
连我自己亦然。
我是已故战神之子,我是云恒的挚友,却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的修行在同辈之中了解,应该会受到些尊敬,可知晓这件事的仙却甚少。
因为他们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体中流淌的血,在意我究竟从何而来。
*
云恒与我约在三日之后,她备好血肉,我只需饮下,就算是段灼将我杀了,我仍然能够死而复生。
三日之后,云恒来了碧水瑶台,我看着她比往日苍白的唇色,心中难免担心,问及她的情况。
她道:“不碍事,恢复几日便会好。”
我将信将疑:“当真?”
云恒道:“我何时骗过你?”
我道:“若是你骗了我,自然不会被我晓得。”
我本是一句玩笑话,云恒却愣住了,随后又笑道:“嗯。”
碗中之物带着些腥味,我未曾敢细品便吞咽下去。
其实有关云恒一族,还有一个传说。
他们一族的血肉能够叫人长生不老,尚有滋补之效,而云恒族人甚少,因早年间相信凡人而被大肆捕杀过。
故而她所言的,我确实有几分相信。
*
夜里,我的身体便开始有了排斥反应,从腹部延伸出来的疼痛,叫我直冒眼泪,像是有一只手在我的腹中不停搅动。
这样的疼痛持续到夜半才终于有了缓和。
我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暂时昏了过去。
晨间,我却如何都打不通云恒的通灵音。
云恒总是瞒着我,想来是剜骨血叫她不舒服,如此才无法通灵音。
那样钻心的疼痛只出现了一日后便再未出现过。
又过了几日,云恒好些,与我通灵之时气若游丝,我心中后悔当初答应了云恒所说的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