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如今的段灼可比从前的讨人厌多了。
段灼凑近问我:“师尊知晓我并无妻子,便不会赶我走了罢?”
“我……”
“算了,随你。”
就当做是我养的那只小狼还在陪着我。
虽然小狼就是他。
段灼在我的小屋子住下,我也不日日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走。
他不碰我,日日打地铺睡,只偶尔会与我夜聊,晨间早起会为我准备吃食。
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豆浆油条,有时候是煎饼,还有时候是我从未见过的。
包子日日的馅儿都不同,豆浆也问过我喝得可甜。
*
那日夜里,段灼吹了桌上的灯,我听见窗外的风萧然刮着,还有段灼掖上被褥的声音,我浅浅呼吸着。
我问他:“你为何会去找恒我女仙?”
我很好奇,段灼究竟是如何知晓恒我能够救我的。
“我原本是去天上找那些神仙算账的,可我找不到路,误闯到月宫。”
黑暗中,段灼的声音微微停顿。
“然后,我在月宫中感受到了师尊的气息。”
后面的话便不用说了,想来就是段灼闯入月宫,恒我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便出手救了我。
我道:“后来,你从未找过我。”
我说这话并非怨他,只是我想,他既然求人将我救活了,就应该来找我。
段灼说:“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师尊身边,只是师尊不知道。”
我回忆了一下这些年来,我恢复真身以后,似乎在周围看到过比较可疑的身影,不过也只是一瞬,我以为我看错了。
原来是段灼。
不知过了多久,段灼又说:“我怕……师尊不想见我,我怕师尊厌恶我。”
不知是屋外的风声还是段灼有些哽咽的声音落在我耳边竟然如潺潺水流似的。
他又与我说:“当年……我并未窃取钱财,买那些东西,皆是我自己的钱,那些东西……都是想赠与师尊的。”
“还有,当初我将那人的手指踩断,是因为他侮辱师尊,我想教训他。”
段灼像倒苦水似的,将这些年的事尽数与我说着。
我听着他带着泪的话音,心中有些揪着疼。
他说完后,又道:“师尊,从未相信过我说的话……”
我对他是有些愧疚的。
我道:“我都知道,错不在你。”
我喃喃重复着:“我都知道。”
那时候,我失去判断力,轻信所谓的预知梦,叫段灼吃了不少苦头。
段灼站起来,悄然走到我身边,将屋外清冷的月色遮住,我只能见到他在黑夜中漆黑的身影。
我坐起来,他逐渐俯身,将我抱住,泪水滴落在了我的衣裳上。
我轻轻将他抱住,抚摸着他这些年有些消瘦的脊梁,抚过那些沟壑,抚平他心中的伤疤。
段灼总是在我面前落泪,如今已不知是多少次。
可这些他落下的泪水,错都在我。
或许是需要我用这一生去偿还的。
紧紧相拥片刻,我的眼泪缓缓滑落,我哽咽道:“对不起……”
段灼的眼泪与我的眼泪交织在一起,我们极少有秉烛交谈,互诉真心之时。
我听见段灼与我道:“我曾发誓,若是再爱师尊,便受粉身碎骨之痛,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为魔为鬼。”
“我早已在万魔窟经历了粉身碎骨,如今……如今我可以喜欢师尊了吗?”
段灼似乎始终只是当初那个少年,那个还会在我面前流泪,还会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少年。
那一夜,段灼抱着我入睡。
这是我将他推下万魔窟的若干年以后,睡过最安稳的觉。
那时候我才明白,温暖的并非是母亲的怀抱,而是最爱之人的怀抱。
爹娘都是我最爱的人,故而他们的怀抱于我而言,温暖,像家一般。
如今段灼的怀抱亦然。
*
我与段灼相处的日子,如潺潺水流,不声不响从双膝之下流淌而过。
我也早就习惯了有他的日子。
我是个很懒的人。
从前懒得扫落花,如今懒得做饭懒得洗衣裳,这些段灼都毫无怨言的包下来了。
衣裳我可以用法术清洗,饭不做我也可以不吃。
他却会认认真真帮我做一切。
甚至在一日,我的小院中拉起了长杆,我看见从外面回来的段灼,手中正提着帮我洗好的衣物。
他正看着我笑。
他的衣裳湿润,发梢凌乱,全然没有当初那副魔尊的模样。
长杆上挂着扯得笔直的衣裳,被日出晒得暖烘烘的,竟给他的神色笼罩上了一层微亮的金光。
我看着他晾起的我的贴身衣物,就算是我这样随性的人也红了脸。
我远远与他道:“这些就不用你洗了。”
段灼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又像是听见了故意戏弄我。
“师尊可是说,洗得不够干净?”
我:“……”
算了,让他去吧,反正我在他面前丢的脸也不少。
*
当然,将段灼留在我身边也并非全是好处,比如某些时刻他会比较粘人。
但这种粘人是得了我默许以后的。
这几日天气好,衣裳一日就晒得干爽,夜里我枕着洗过的被褥,穿着他洗过的衣裳,阳光的晾晒让这些都变得柔软又温暖,我听见段灼的呼吸声。
除了那日外,他都非常自觉地打地铺睡觉。
我将指尖轻轻搭在床边,段灼在黑暗中吻着我的五指,将他们含在口中,那种带着些湿润的温暖叫我怔神,甚至有些别扭。
他勾着我的指尖,浅浅的呼吸打在上面,比凉飕飕的风温暖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反手主动勾起他的指尖,将他引到我床边,黑暗中,段灼的轮廓与身形落在我眼中,皎洁的月色将他。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黑夜里,寒风瑟瑟,段灼的手却是不同寻常的热,我心中猜想,他有些害羞。
因为我听见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我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样的行径叫我觉得,比我在雁山镇失去意识之时,与段灼七日更加疯狂。
毕竟现在的我是清醒的。
我教他用指尖拨下我的小衣。
段灼的指尖在颤抖着,就像是他剥开的并非衣裳,而是我的心,是我藏在极深处的真心。
如今,他终于可以触碰了。
段灼将我抱在怀中,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发梢。
我听见他啜泣的声音,他仍旧像孩童一般,我拂过他的发梢,想借此给他一些安慰,段灼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落在我耳边。
他与我说。
“我们成亲吧。”
我微微一怔,逐渐思索,“成亲”二字究竟是何意?
却也并非是我不知晓这二字的含义,而是……我从未想过我会与谁成亲,从未想过我会与谁共度一生。
在这话音过后,我的大脑短暂宕机了。
此时,我的思想又能比段灼清晰多少。
曾几何时,我曾想过若是能从酆都中走出去。
我愿意与他走遍山河万里,看人世百态。
这算是共度一生吗?
段灼见我没了声音,他停下了动作,问道:“师尊可要想一想?”
我问:“你可要再想一想?”
“若是成亲,此生此事,你只能与我在一起,与旁人再无可能,若是背叛我,那我会做出比推你下万魔窟更可怕的事。”
“我会杀了你。”
段灼吻着我的发梢,含着我的唇,我听见他含糊道:“求之不得。”
自小我便羡慕我爹与我娘能够相伴千年,孩童之时,我从未想过会与他人相伴,我总是想着,我要待在爹爹与娘亲身边一辈子。
可后来,只剩我一个人之时,我曾想过我以后会与什么样的人相伴一生呢?
我在月色下看着段灼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我笑道:“其实我并未与你说过,你比芜奚好看太多。”
段灼的脸颊亦在月色之下悄然泛红。
*
我与段灼的婚期定于一月后。
原本在民间的说法里,成亲之前,新郎新娘是不能相见的,可我们不是凡人,便不必遵循。
这婚期是我与段灼上街之时,他非要拉着路边算命的算出来的。
那算命的还曾言。
我与他,是命中有缘,苦尽甘来。
走远后,我道:“我以为他是骗人的,谁知还挺准的。”
段灼只笑:“若是他不说些好听的话,那我就打到他能说出好听的话为止。”
*
段灼常与我说。
“我在这世上只有师尊一个亲人了。”
我道:“并非如此,往后我们成亲,我爹爹与娘亲亦是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