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少年,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一时没忍住贪了嘴,趁四下无人,偷偷打开尝了一块糕点。
“果然是好东西,比糙米好吃多了。”阿牛抿唇,盯着盘子里的糕点许久,最后默默阖上盖子。
四周的院墙早已裂开大半,就连大门外面都长满了爬山虎,不仔细瞧,连门都找不到。
能住在这么破败的环境,二公子平时估计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他还是莫要贪嘴了。
阿牛摸了摸食盒,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男童蹲在荒废的台阶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喻闻雪很好奇长大几岁的顾云深是何模样,飘到他面前,也跟着蹲了下来,“原来在看蚂蚁搬家啊。”
又是这个感觉。
顾云深缓慢地眨了眨眼。
阿牛喊道:“二公子,侯爷来给你送吃食了。”
然无人应答。
阿牛噘嘴,心道一个小孩子怎么这般无礼貌,果然,就算是落魄的主子也比下人大......
阿牛将食盒放在顾云深面前,耐心地蹲在地上对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主子说道:“问你话呢,这是侯爷给你带的吃食,很好吃的,不尝尝吗?”
顾云深这才抬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偏头笑道:“我听不见。”
“这......”阿牛被这笑容晃了眼,顿时感到一阵心酸。
这二公子生得玉雪可爱,怎么会不受宠呢?
再一看去,他露出的手臂上皆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看着就疼……
他赶紧拍了自己一巴掌,怒骂自己真是管不住嘴!
顾云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盯着地上的蚂蚁。
见他专心在玩,阿牛又忍不住望向那盒糕点。
平心而论,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只吃过窝窝头和野菜团子,连馒头都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口。
方才他吃了一块,碟子里应当还有七块。
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吃两三块,应该也能吃饱吧。
阿牛轻咳一声:“二公子,你若不喜欢,可否分我吃一点?”
顾云深没理他。
没说话就代表默许,阿牛喜不自胜,连忙打开盒子取出一块大的,递给他:“真的很好吃,二公子,你尝尝。”
顾云深摇摇头。
他不喜欢那些甜腻的东西,每次他们送来,都被他放到地上喂蚂蚁了。
蚂蚁们齐心协力搬着一块块糕点渣,即将到达洞口时,他就会用蜡烛滴落的蜡油浇灌在这群蚂蚁身上。
凝固的蜡油汇集成完整的一块。
他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阿牛得到应允,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了三块,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若是以后还能来给你送糕点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吃到好吃了,而不是挤在下人房被那些年纪大的人欺负。
地上掉了一块碎屑,顾云深捡起来,放在离蚂蚁洞不远不近的位置。
很快,蚂蚁被甜味吸引,排成一道笔直的长线。
顾云深的眼里隐隐兴奋,他跑到房间里取下那枚烧的只剩拇指大小的蜡烛,又扑腾着跑了回来。
一抬眼,见到倒在地上的阿牛。
阿牛的腿用力往前蹬,蜷缩成一道蜈蚣状。
“好疼!”盘子被打翻在地,残余的糕点碎成几半,他捂着肚子,苍白的脸上不断渗出冷汗。
嘴角缓缓流出血迹,阿牛无措地盯着地上打翻的糕点:“为什么会这么疼,为什么......”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蚂蚁从地上的血迹绕了过去。
顾云深垂眸,眼底的情绪平了几分。
又是这样。
......
侯府死了个小厮,一张草席卷着,扔到了乱葬岗。
对他们来说,下人的命如脚下的蝼蚁一般渺小,根本不值一提。
只需掏出五两银子,又能买到一个听话乖巧的。
喻闻雪眼睁睁看着阿牛的尸身被抬了出去,甚至他的手里,还握着半块糕点。
糕点有毒。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他小时候过得很艰苦,但真当亲眼瞧见时,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他那么小,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能对他好一点......
喻闻雪现在是魂魄状态,看不见,摸不着,更无法被感知。
饶是如此,她仍走到顾云深身前,轻轻圈住了他。
一阵清风吹过,顾云深放慢了撕扯蜻蜓翅膀的动作。
思忖一会,转而收了手,任凭到手的蜻蜓飞走了。
两日后,顾容廷生辰。
侯府每日只来送一顿饭,多半是一些下人吃剩的饭食,甚至很多都发馊了。
小孩子鼻子很灵,他只挑那些勉强能入口的饱腹,然后就自己找事情消遣,一待就是一整日。
这日一早,两个精壮的汉子用力踹门,将还在熟睡中的顾云深绑了起来。
喻闻雪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前阻止,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其中一人略显踌躇,“大哥,我们这么做真的没事吗?若侯爷知道,定会生气的。”
另一人回道:“这两年侯爷征战在外,府上大小事宜都由老夫人跟夫人处理,你是等他回来问罪,还是现在就被夫人问罪?”
“哪个也得罪不起啊......”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奈地把顾云深塞进衣柜,锁了起来。
“这院子连个门都没有,到时候宾客多,这孩子要是跑出去,叫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记住,别犯了夫人的忌讳。”
“咔哒”一声,柜门被锁上了。
喻闻雪用力摇晃,但终究是徒劳。
“系统,能不能让我以肉身出现?”
【系统:抱歉,肉身若出现在过去,一旦出现伤害,宿主的安全将无法保证】
喻闻雪:“我不是有保命符吗?”
系统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你最近总是装傻,干脆改名叫饭桶好了!”喻闻雪跟着那两个壮汉跑出去,打算想办法提醒顾容廷过来。
前院来了不少宾客,大多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来的。
此时的顾容廷已是少年模样,身形清瘦,但眉眼温和,精神极好。
端正地行了一礼后,他笑意盈盈地开口:“祖母,母亲,寻寒呢?”
老夫人与钱氏对视一眼,继而开口:“他前不久感染咳喘,送到庄子上养病了,你也知道,那里景色宜人,对身体有益。”
顾容廷未做他想,但难掩眼底的失落。
他掏出一个竹筐,交给下人:“太傅大人只准许我半天假,还请母亲帮我将礼物转交给他。”
钱氏面色不太自在,心虚地抿了一口茶,应道:“儿有心了。”
喻闻雪冷眼瞧着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恨不得上去揍她两拳。
虽然没有肉身,但她仍然可以控制一些死物,
一生气,接一连抛出一大堆石头。
其中一个,恰好砸在钱氏的脑门。
“哎!”钱氏捂着额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天花板怎会掉下来异物?”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道:“许是你的错觉......哎呦!”
刚数落完钱氏,自己的额头也被敲了一下。
婆媳二人纷纷顶着肿成寿星公的额头,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极大的疑惑。
出完这口恶气之后,喻闻雪跟着顾容廷来到湖边。
顾容廷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标了批注的古诗集。
这原本是他为寻寒准备的。
他如今在东宫给太子做伴读,每月只有一日休沐,已经很久没有检查过他的功课了。
上次回府,这孩子见了他就像陌生人一样,祖母说他是受了刺激后,伤了脑子。
不知他的病现在如何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喻闻雪尝试了很多次提醒,但顿感力极强的顾容廷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喻闻雪一生气,干脆用树叶盛了一些鸟粪丢在他头上。
顾容廷摸了摸脑袋,叹道:“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此鸟定是想沾沾喜气。”
喻闻雪:“......”
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条路行不通,她就换一条。
可直至晚宴开始,她都没能有机会把顾云深救出来,思来想去,又将主意打到了那两个壮汉身上——
偷钥匙!
想通这点后,她立马行动了起来。
途径一处灯火明亮的房间,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吵架声。
“是我做的又怎样?”
“你这个疯子!”
喻闻雪记得这个声音,是钱氏的。
她放慢了脚步,躲在窗檐下偷听。
为了给家里人一个惊喜,顾侯提前赶回京中,没想到刚回府,就发现寻寒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