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迟疑,她提步走过去。
景致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而变换, 也随着灯光的到来而显现。直到走近,孟迟菀才发觉,原来那些骸骨仅仅只是这片乱葬岗所埋葬的灵魂的冰山一角。
每走出一些距离, 便会看见几具新的骸骨,不知道在这里沉寂了多久。
他们大都趴伏在地面上,似乎是想要朝着某个方向爬过去。
一具,两具,三具……数不清了。
孟迟菀越向前走,这种感觉便越强烈:这些骸骨似乎真的都有同一个要到达的地方。
他们的死因已不可考,但是他们死前的动作散发出的讯号是经得起考究的。
孟迟菀脚步愈来愈快,想要快些弄明白这些骸骨死前拼尽全力也要到达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直到,最后一具骸骨,它的手不再向前,而是紧紧握住了一个残败的石碑。
石碑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其上爬满了苍翠的青苔。
孟迟菀抬手,一点点拂去其上的青苔和落灰。
石碑上篆刻着的东西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它没有刻任何字,它只刻着一朵花。
这朵花此刻还刻在她储物袋中的那块令牌上。
是荼魇花。
她将荼魇令取出,指尖摸索着那朵荼魇花,立身,抬眼望向这座石碑之后的景象——
一个硕大的坑洞中,数不清的尸骸横七竖八地散乱分布在其中,他们不像是骸骨,像是被随意摆放的积木,他们嵌在泥土中,一层盖着一层,一层叠着一层,每一寸骨头都裹着经年的尘垢与死寂。
四周的泥土黑漆漆的,像这片夜色一般黑。
灯火所照之处,有具骸骨的眼窝盛满了陈年的雨水,仿似是积攒了无数沧桑岁月的泪水。
孟迟菀望着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握着荼魇令的手紧了几分,胸口有些闷,心底也不大舒服。
“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
“我求求你——留我的孩子一命——”
好多好多嘈杂的声音漫上来了,孟迟菀忽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她感觉自己正在这些哭嚎惨叫声中呛着水。
好吵好吵——
她跪下身子,捂住脑袋,盘着青丝的那支簪子被她不甚带落,满头青丝散在肩头。
脑袋好疼。眼前也一片黑漆漆的,夜晚总是那般漫长。
她浑身颤抖,像是身处极寒之地。
直到有人蹲下身子,将那簇火光点得更亮,光亮在她眼中燃烧起来,她的手被握住,无法精确计数的暖意慢慢攀上来。
身子也暖了起来,这个人身上一贯的淡香扑鼻而来。
一秒,两秒……
“不怕,那都是假的。那里只有你是你。”
她记得这句话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她终于从夜色中抽离出来,眼睛里看见的东西不再是尸山血海,有一簇光点亮了她的眼睛,叫她看见了别的色调。
云羡清将她落在地上的簪子捡起来,擦干净,而后为她绾上发。
他动作轻柔,没有弄疼她分毫,对待她如今像在对待一件随时会碎掉的瓷器一般。
她缓过心神,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船夫望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孟迟菀最后将那些乱象归咎于荼魇令。因为她握着荼魇令,所以这里将她认作了京台孟家的人,她才会看见京台孟家的场景。
好在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几人又踏上了寻找归元草的道路。
船夫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们能将枯寂渊走遍,就一定能知道沼泽和归元草在哪里。
对此,孟迟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半点用都没有的向导,还说什么能带着她安全走出去。
看来还是应该将他喂魔兽。
不过说到魔兽,倒真的没怎么见过魔兽。应该说,目前为止,在这里他们还没碰上过任何危险。
外面传得神乎其神,会不会其实是他们根本没有几个人进入过真正的枯寂渊中?
又走了一段路,孟迟菀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怼那船夫两句:“你到底为什么敢说能带我……”走出枯寂渊的。
后面半截话被卡在了舌尖。
因为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身惊呼声。
在枯寂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一声再真实不过的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中满是惊恐无措。好似是碰上了生死危机。
她顿住脚步,仅仅是思考了一瞬,便抬步,瞬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管船夫,这次她跑得很快。
虽然很离谱,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可是万一是真的是个人在求救呢?
万一呢?
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善良,可是却也没法放在一条可能存在的人命不管。
跑过去的路上,孟迟菀朝着云羡清和船夫交代了两句,算是多添一层保障。
当她赶到的时候,那个女子的最后一声呼救声也顺着风传到她耳中。
魔兽硕大无朋的爪子拎着那姑娘地衣领便要往自己嘴里扔,沾染着粘稠的涎液从唇边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进地面里,有两颗尖利的牙齿半露在外面,看起来一口就能将她截腰咬断。
魔兽松开爪子,那女子当即顺着方向即将落入它口中!
没有半分犹豫,孟迟菀率先祭出惊澜,将那女子从魔兽口中救出来,而后将那魔兽击退几步!
到嘴的食物被夺走,魔兽顿时烦躁地嘶吼几声,爪子在地面用力刨了几下,将地面抓出几道硕大的裂痕,它俨然是一副发了怒的模样。
孟迟菀口中念念有词,几道法诀打过去,拖延着时间。
直到接到那姑娘的瞬间,她将那姑娘轻柔地放在地面,转身便握紧惊澜,三下两下像砍瓜切菜一样,将那魔兽碎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尸块。
中阶魔兽,收拾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她回身,还是紧握着剑,对着那姑娘道:“你没事吧?”
下一瞬,她支起一道屏障,挡下了成片的鲜血和肉块——
那姑娘在她面前爆开了,血肉飞溅。
天际升起了一道血月,寂照着这片乱葬岗。
孟迟菀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衣衫,身形,皆非她自己的了。
她偏头避过一道魔兽吐出的毒涎,脑海中闪过三个字。
迷诱兽。
《魔兽异闻录》有载,擅长利用人心将猎物诓骗进自己设下的局,而后,绞杀。
当她选择救下那姑娘的瞬间,她便已经进入了迷诱兽设下的局,被它拉进了自己的领域中。
如今不再是她自己的身体,术法用不出来,孟迟菀只得拼命向前跑着,寻找着合适的时机。
好在本命剑惊澜跟着她一起进入迷诱兽设下的领域中了,所以还是有机会的。
她身后跟着的并不是迷诱兽本身,而是一只中阶魔兽。
迷诱兽本身过于胆小,并不敢直接现身,只敢在背后放些魔兽杀人。
孟迟菀抬眼,觉得四面八方好似都是眼睛,一双接着一双,就像是斗兽场中看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
那是迷诱兽的眼睛。它正在看着这场演出。
孟迟菀身体冲上不远处的一颗树上,而后在半空中翻身,提剑在来不及刹住车的魔兽身上划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伴随着魔兽的嘶吼声,她乘胜追击,一剑洞穿了它的喉管,截断了它没来得及吼出声的嘶吼声。
手中有惊澜,解决掉一只中阶魔兽还算是勉勉强强。
她伸手擦去面颊上飞溅到的血迹。
可下一瞬,她整个人便如溺水一般陷入了黑暗,周身遍布着腥臭气和血腥气。
浑身黏糊糊的,所及之地都是温热的。
她被某只魔兽吞进了肚子中!
孟迟菀提剑一下下地反复穿刺,抑扬顿挫。
可却怎么也捅不穿这层血肉!
手上沾满了恶心的涎液,混合着那股腥臭气,她几欲干呕,浑身不适到了几点。
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而后下一瞬间,魔兽硕大的身形消失无踪,孟迟菀像是从天上一瞬间落回了自己的身体中,那些恶心的涎液消失无踪。
她抬头,云羡清白袍上溅了几点血,他艳丽的眉眼中闪过几丝歉意:“抱歉,晚了些。”
孟迟菀理所应当地道:“你确实得抱歉。”
毕竟那实在是太过于恶心。
迷诱兽是魔兽当中,为数不多的不直接吞噬血肉,而以吞食灵魂为生的魔兽。
若是云羡清没有按照她之前交代的及时找出迷诱兽的本体,将之击杀掉,她便会成为迷诱兽的食物,永远回不来了。
若是迷诱兽逃脱的话,那么下一次它设置的陷阱中,那个呼救的姑娘就会变成她孟迟菀。
也就是说,用来引诱她救人的那个姑娘,其实就是上一个被迷诱兽吞食掉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