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迟菀道:“是我。”
仙盟盟主轻轻抚了抚长长的胡须,望着她几番叹气,只看得孟迟菀心中有些发毛。
寻常时候,上位者通常是不会管弟子都完成了什么任务的,哪怕是岳级任务,在上位者看来也不过尔尔。可眼下他却问她当真是她完成的吗。
这包含了两个信息,首先,他知道是她完成了“域间旧事”岳级任务,其次,他不相信是她完成的。
一个任务而已,为何会不相信是她完成的,她不管怎么说,也是化神期修士。岳级任务的确是难,可是,也并非一定完不成。
孟迟菀觉得很奇怪。
仙盟盟主久久望着她,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他好似并非在观察她的神情,而是在看她的眉眼,就好像……在透过她找谁的影子一样。
视线的确是落在她身上的,可她莫名觉得它们穿过了她,跨越了时空,去到了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空间。
孟迟菀尝试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盟主?”
仙盟盟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既是如此,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孟迟菀心中一喜,但没表现出来,只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你问我知不知道京台孟家,是想从我这里试探出什么?是想看看我是否知道你就是京台孟家的血脉吗?”仙盟盟主起手便打得她有些还不了手。
孟迟菀自然不甘落入下风,道:“您特地设定出这么一个岳级任务,便是要找出京台孟家的人吗?”
仙盟盟主道:“并未是要找出京台孟家的人。我要找的人,是你。”
孟迟菀熄声,房门被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彻底推开,满室的花香扑鼻而来。
孟迟菀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要找的人,是——”
仙盟盟主补充道:“是京台孟家大小姐孟听尔的女儿,孟迟菀。”
孟迟菀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与孟听尔连接在一起,也与京台孟家连接在一起。
第108章 这是一个干燥的吻。……
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丝丝缕缕的散在烛火里。
孟迟菀坐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厚厚地裹起来。
她在发抖。就好像那些雨丝不是下在外面,而是下在她身上。
她低垂着脑袋, 像是在勾画被子上的纹路,又好像是仅仅是在空洞地看。
窗台上放着一盆照月花, 是她从远山楼带回来的。
她最终还是将它带回来了。
或者说,是将她带回来了。
“你母亲孟听尔,的确在这里。”
“在哪里?”
“在你手上。”
孟迟菀不确定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她记得在那一刻她觉得特别冷。
所以她匆匆回来了,所以她此刻将自己藏进了被窝中, 所以她此刻心中空空荡荡的。
心里不是没有感觉了,只是破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 几乎将她的心脏贯穿了,这才能容纳风雪从中穿行,这才叫空空荡荡。
人死后自然是没办法变成花的, 即便是修真界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孟听尔自然也不能。
她只是将自己,化作了这盆照月花的养料。
所以,这盆照月花才能长盛不衰, 常开不败。
听闻孟听尔死的时候, 仙盟下了第一场雪。后来这场雪慢慢化了,就像是她在所有记得她的人心中的记忆一样,慢慢变淡。
“我阿娘是病了吗?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孟迟菀声音发颤, 像是被雪压弯的枝头一般颤着。
“她无病无灾,只是她说, 该到这一步了。”仙盟盟主轻叹一口气道。
这句话像一个迷宫,将孟迟菀困住了。不知道什么叫该到这一步了,更不明白为何活着却不愿见她一面。
孟迟菀瑟缩在榻上, 从没有感觉这么冷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伽蓝山,可是如今,便连伽蓝山上那个说过要渡她的人也不在了。
搁置一旁的储物袋中飞出一朵金莲,落在她手上,她看着看着,眼前便忽然有些看不清了。
泪滴一滴滴地砸落,好像要将被褥连带着床榻一起凿穿。
孟迟菀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知道,云羡清此刻在做什么,她已经好久未曾去看过他了。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是只是个傀儡。
接下来她便要代表仙盟去清扫魔族了,只怕不再有时间去瞧他了。
当初沐祈说他离了她一日便会死,或许本来就是个悖论,他本就不算活着,又谈何死去。
想到这里,即便已经是三更天,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他。
……
夜里的客栈显得旧旧的,灯光微弱,只能依稀看清柜台处坐着的打着瞌睡的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倒是也没有最初她打听到的那般不安分。
孟迟菀提步上楼,径直奔向最里面的那间。
那间屋子没有开灯,从外头看不到一丝光线。
孟迟菀试探着敲了敲门。
“咚咚咚。”
房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反倒是旁侧的房间中传来几声磕碰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孟迟菀心道:这里的隔音也确实是太差了。
还好他现在只是个傀儡,不在乎这些,若是真正的云羡清,只怕要把整个客栈血洗一遍。
没人来给她开门。是睡着了?
孟迟菀想了想,又再次敲了一下门,但仍旧没人搭理。
她心中忽然闪过不好的预感。
她在心中说了句冒犯,一咬牙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热气扑面而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而后是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脖颈,水滴顺着发丝滴入锁骨之下,热气蒸腾之下,叫人不免浮想联翩起来。
他衣衫尚还有些凌乱,像是临时套上的一般。
他抬眼望着她,带着湿气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双手搁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系着没来得及系上的衣带。
孟迟菀愣了几秒,将这幅画面尽收眼底了,才慌忙背过身去。
背过身去不算数,她甚至还抬手捂住了眼睛。
心脏嘭嘭直跳,好似下一秒便要跳出胸膛。
哪有人会在这个点洗澡的啊!
何况!他们是修士!哪里需要这样洗澡!用个清洁术不就好了吗?
孟迟菀在混乱中胡思乱想着,看不到自己红透的耳尖,更看不到自己如今地模样看起来有多好笑。
好半晌,布料摩擦的声音慢慢消失,她忽然听见两声轻轻的笑,那声音带着些揶揄,很轻很淡,像是忽然在她耳边夹了一朵花一样,叫人莫名更不好意思起来。
孟迟菀的身子被轻轻掰过来,而后有双带着热气的手将她握住眼睛的手带了下来。
“怕什么。什么也没有。”他声音很淡,却带着些笑,不像是嘲笑,更像是泡在糖罐子里的溺爱般的笑。
孟迟菀沉闷了好半晌,才捡回自己的思绪,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敲了几次门,他分明可以回应她一句,再不济,他也可以将门锁起来。
她合理怀疑这是勾引!
云羡清闻言,低头伸手搓了搓她的发尾,声音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故意什么?”
装蒜。
这就是故意的吧!
孟迟菀不愿意再多说,便道:“你怎么回来了?”
云羡清垂下眼帘,将她的手抬起来,而后比划着,放在自己手上,被她隐藏好的红线又再次显现出来,交错纠缠在两个人的指节上。
红线相交,好似交错纵横的血管经络,又像是两个人长久以来的纠缠一样。
烛火亮起。
“我说过要来帮你解开红线的,总不能食言。”他眼睫边的那颗泪痣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又几分温和,和他此刻的声线一样。
孟迟菀道:“你当时说出了枯寂渊就给我解开的,你已经食言了。”
云羡清笑了笑,好像有几分歉意:“是我思量得太少了。”
孟迟菀道:“你告诉我,你解开咒印了吗?”
云羡清摇摇头。
孟迟菀道:“那你上次忽然离开,是因为咒印吗?”
云羡清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偏着头看了她好久,眼中的深潭中好似藏了好多东西。
最终他视线扫过那道红线,而后又撞进她的眼睛里,他唇瓣动了动,眼眶似乎有些红。
孟迟菀安静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本能地没有躲开他的视线。
而后她听到他轻声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孟迟菀没说话,本想拒绝,可她偏偏对着他泛红的眼眶移不开眼。
红线在发烫,好像又在变红。
孟迟菀想到了很多事,譬如今日那场雨,譬如方才擂鼓般的心跳。
最后她以微不可察的弧度,点点头。
云羡清的眼睛似乎更红了。
孟迟菀感觉到他身子有些颤,如他抚摸上她的面颊时的手一般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