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静听完,却也未正色瞧她,道:“云家先祖挑中了你,1我也挑中了你。至于你是不是客人,与我何干?我就是要连累你。”
孟迟菀呼吸一滞,好似吸进了几口不干不净的空气。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少年。
“我有什么值得你选中的?”孟迟菀道。
“这里每一间屋子都有禁制,可你这里没有。你猜,是不是有人故意引我来此的?”少年神情矜傲,乌发因为血黏连在一起,似一条黏腻的触手。
孟迟菀不动声色听完此言,一时间却也没法想通其中的关窍,总归肯定不会是自己倒霉。
既然不是少年解开的禁制,那会是谁?
孟迟菀呼吸沉沉:“你是想要在我这里躲着吗?可那些人未必就搜查不到此处。”
“会有人为你解决的。”少年莫名看了她一眼,声音清磁。
孟迟菀这下是真疑惑了。什么叫为她解决?她被人挟持难道是件什么好事吗?
少年看出她的疑惑,但却没有丝毫要为她解决疑惑的想法,只是道:“你跟着我。”
少年此前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很显然,他并不是想要躲在她房里,只是来她房里用她今日才得来的伤药处理了伤口便带着她离开。
原来他身上那些血,也并非全然都是杀人染上的,仍有大片的血是他自己的。
可他即便是受了伤,也不是孟迟菀能对付的,索性她便老老实实得跟在少年身后,像是小鸭跟着鸭妈妈。
一推开门,孟迟菀便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她这座院落,有些太过于安静了,视野范围里见不到一个人,只有两只鸟雀立在墙头吱吱叫了两声,好似是这一方小院的天然乐师。
少年走在前方,似乎并未再对她设防,实在是偷袭逃跑的绝佳机会。
可孟迟菀也想要知晓少年究竟是何意图,索性也没有做什么小动作,何况跟着少年还能避开云家人,她也能顺便寻一寻柳苑。
少年步调很快,也不会看她是否跟上了,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好在孟迟菀根本也不需要他等,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少年身后,一旦发生意外她可以随时跑路。
少年似乎是用神识探的路,只偶尔带着她躲一会便又悠然自得地走了,即便是遇见了什么人,他也能在一息之间将人解决。
孟迟菀路过倒在一旁的人时,悄然放出神识,探查到那人尚还有气息,才发觉少年并未直接将人杀掉,只是用了特殊方法将其弄晕了。
云家实在是过分大了,孟迟菀跟着少年在其中弯弯绕绕许久,绕到她头脑都开始有些发昏,方向感本就不好,这下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树梢上悄然挂上了一弯月亮,四下无声中,夜色爬上了天际,为整个世界穿上了一件漆色的衣裳。
少年忽然顿住脚步。
孟迟菀在其身后也跟着停下来静观其变。
少年那身血袍被风吹起,一阵血腥气涌入孟迟菀鼻腔,她登时蹙起眉头。
再一抬眼,少年抬手,灵气翻腾在空中结出了个怪异的印记,就像是……一个人被倒吊在天上,身上贯穿着一把长剑。
少年神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将印记推入墙面,墙面留下一道金色的弯刀,像是月亮沉入水中。
不多时,弯刀随着墙面下沉,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碾压、被损毁。
随着墙面的下沉,孟迟菀面颊上也染上了一层凝重。
白骨。
四处都是白骨。
一把大大的钢刀插在赤色的地面上,像是在威慑着谁。
血腥气漫天,朱红的地面像是晚霞铺陈在其上。
孟迟菀瞳孔不自觉放大。
少年偏头,露出了一个刻薄阴冷的笑。
“不是要寻灵宠吗?”
孟迟菀安静听着。
少年一字一句:“这里都是。”
第69章 为万世开太平。
“不是要寻灵宠吗?”
“这里都是。”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通俗来说, 是听到心里咯噔一声的讶异,等了许久的答案终于隐约要浮出水面,或者说就像是平地走着忽然被人一脚踹进沟里, 又像是所搭载的仙舟忽然坠落——那些骨头分明是人骨!
孟迟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姑娘轻描淡写的那句“跑丢了几只灵宠”。
虽然眼下少年的话不可尽信,但结合此前她观察到的云家的种种异常, 可信度姑且是低不了的。
何况,这还只是看到了成堆的白骨,尚还推测不出发生了什么。
少年嗤笑着说出了那句话,可却也没有半分要给她解释的意图,自顾自踏上了那片涂满鲜红的晚霞的土地。
土腥味夹杂着血腥味直冲大脑, 将大脑搅和成一片泥泞。
孟迟菀跟着踏上那片土地。
踏上去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就感觉到有某种阴寒的气息顺着脚底爬上来了, 像是被藤蔓一点点缠绕,其中浓烈的气息和粘稠的汁液下一秒就要破出肌理纹路,与她死死交缠在一起。
好奇怪的感觉。
孟迟菀握紧惊澜, 试图用惊澜锋利的剑刃为自己开出一道无畏的路。
少年步伐放慢了。
可这块土地却好似迫不及待朝着他们奔来一般,眼见着她距离那道钢刀便越来越近了,而那道钢刀上也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如海市蜃楼, 叫人没办法轻信。
透过一层薄薄的血雾,孟迟菀清楚地看见——钢刀上出现了个少女,但少女的怪异到了极点, 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孟迟菀猜测应该是痛苦的。
又过了短短一会,血雾越来越淡, 钢刀越来越近,像是在接近一块越走近才越清晰的冰。
终于能见到少女的神情。
但到了这个距离,孟迟菀却不想看她的神情了。
少女周身缠绕着一圈灵光, 就像是之前孟迟菀与温怜颂等人被选中时缠绕的那道灵光一样。像是一圈柔顺的丝绸。
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少女整个身体与那把钢刀融为一体,钢刀穿插在她腹部,而她的皮肉竟也在钢刀上生长,将钢刀包裹进身体里。
孟迟菀不自觉蹙眉。那股阴冷的感觉又爬上身体。
她最终还是往少女的面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不是她所想的苦痛,反倒是一个温婉柔美的笑。
可那柔美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甚至于将那股阴冷加深了一层,就好像是冬日里有人朝着她泼了一瓢夏日解暑的井水。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如果此刻有人能够为此拉琴配乐的话,想必没有什么音乐能讲这种阴森压下去。
白骨蔽野。阴魂载道。
孟迟菀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这两个词。实在是太像那些志怪小说里的场景了。
她低垂下头,不再看那少女的神情。
可下一瞬,血雾翻飞打在她脸上,为她风干的面颊打上了一层淡红色的薄膜,而后那把钢刀突兀地在一瞬间立在了她身前,她抬头的瞬间,便对上了少女那张满含笑意的脸。
钢刀颤栗着。双目紧闭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那双天青色的眸子眼中慢慢弥漫起血色,就像是尸山血海中的一轮血月。
孟迟菀几乎是瞬间心脏便被迫提到了嗓子眼,纵然是见过再大的风浪,也受不住这样吓。
她浑身几乎僵硬住了,但好在大脑还没呆滞,还知道退后两步。
可两步似乎已经是她能推到的极限距离了,身后分明没有墙,可她的身子就是有种抵到了墙上的感觉,就好像是空气忽然产生了阻力化为一双手,将她禁锢在那里。
少女眼中血丝弥漫,眼中一串串红线错乱交缠,疯了一般缠绕。她看着孟迟菀,不像是在看着个人,像是看着个猎物。
孟迟菀额间蒸发出了点点汗意,说时迟那时快,惊澜瞬间被抽出,剑刃带出了一道冰冷的寒芒。
少女伸出手接住了剑刃,也掐灭了那道剑意。她嘴角还是那个温婉的笑,像是在无声责怪孟迟菀的不懂事,可无论再如何和煦,她那双眼睛始终有种浓浓的非人感。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往下流淌,可少女与孟迟菀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你……也是……来……为修真界……奉献的……吗……”在孟迟菀即将掏出符箓发动下一轮攻击时,少女开口了,声音粗粝不堪,语不成调,像是刚刚才学会说话。
孟迟菀谨慎地立在原地没有说话,手中仍然掐着一道法诀。
不知为何那个少年在她看清少女面颊的那一刻便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一场戏剧开场,除却戏子以外的无关人员皆要退场一般。
很显然,孟迟菀现在就是这场戏剧的关键戏子。
少女等了一会,见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又道:“你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我不能……伤害你。”
这次再开口,她声音流畅了许多,似乎是已经调整好了,虽还有些磕磕巴巴,但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