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袋中有什么东西再也压抑不住,从中飞出——
万象仪盘一直以来紊乱不息的指示终于安定下来。
孟迟菀脖颈被轻轻划出一道血痕,她抬手轻轻抹去。
周围是沉寂的。
唯有惊澜切碎那姑娘长剑的声音尖锐刺耳。
第75章 天地不容。
月光抚慰下的青年顿在半空中, 手中那柄长剑半截是银白的光,半截是黏腻的血。
剑尖与一具身体相勾连,穿透过拳头大的心脏, 将最新鲜的血引出来,啪嗒啪嗒砸向地面。
周围不该是安静的, 可孟迟菀的耳廓中只能听见一阵阵的心跳声,鼻腔中传来的却又是一阵阵窒息。
惊澜切碎那把长剑后又回到她手里,她紧紧握住。
青年偏头看她,那抹勉强的笑意又被擦去了,换上了漠然的神色。
孟迟菀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疑惑:他是在等什么呢?是在等她这位自封的故友的审判吗?
她低垂下眸子, 望向手中安定下来的万象仪盘。
仪盘上那支荧白的箭正指向空中——正是那个心脏被洞穿的身影。而那道身形此刻已不再有半分生机溢出,他身形勾垂着, 像是一个奇怪的符号。
柳苑死了。
而杀他的人正是那个带他找到陵绛宫的人。
“林抒春。为何杀他?”好半晌,孟迟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印象中白衣负剑的人此刻白袍上溅上了大片的血迹,乃至他那张本该洁净的面颊上也染上了几点鲜血。
听到她的话, 他没有分毫波动,仍旧是漠然,若说从前他如春风般和煦, 那么如今便如凝霜般冷然。他静默了半晌, 才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他该死。”
孟迟菀听闻此言,刚想要询问原因,便听他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不妨问问你体内的置命灯。”
孟迟菀神色间划过一抹疑惑,但下一瞬便舒展开了。
林抒春将剑拔出, 那具尸身也缓缓落在地面上。也是在那一瞬间,孟迟菀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一抹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那道气息顺着充满血腥气的空气飘散至孟迟菀身前,孟迟菀微微睁大了眸子。
是林妤冬的气息。
这一刻, 她终于明白林抒春的杀意从何而来。
怎么忘了呢,仙盟附属城中的混世魔王小公子,目无法纪,却无人能收拾他,不仅是因为柳家权势滔天,更是因为,柳苑本人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骄。
但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名副其实——他的身体里,其实爬满了本该属于真正的天才的灵气。
那一抹属于林妤冬的灵气中,藏着林妤冬的魂灵气息,而这道气息中,满是冬儿绝望的悲哭。
“他人骨血喂养出来的天之骄子,还能算是天才吗?”林抒春轻缓地问她。
历尽千帆,在旁人的体内看遍了世间,孟迟菀终于迟缓地意识到这个所谓的修真界运行的法则——天才与平庸的家世放在一起,等于死局,唯有权势二字,才能养出世人认可的,真正的天之骄子。
那些从云羡清体内爬出来的无数分身,他们充当魔气的过滤器,将那些净化好的魔气转化为不那么纯粹的灵气,输送到那些从各地搜寻来的天才体内,再由那些天才完成最后的净化,将那些魔气净化为最为纯粹的灵气,输送进如柳苑一般的所谓的天之骄子体内,最后造出一批批所谓的宗门天才。
在这一过程中,云羡清是可以不断再生魔气和灵气的母体,那些天才是最后一道净化程序,只有柳苑这样的天骄是真正的受益者。
陵绛宫弟子榜,第一名堪堪只有元婴修为的真正原因是,元婴以上的弟子都成了天骄的养料。
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的风光无限之下,其实是那些真正的天才日复一日不眠不休的修炼,是掺杂着魔气的灵气在灵脉中冲撞过的痛不欲生,是最后被榨干之后的疯狂以及最终认命的沉寂。
陵绛宫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天才的屠宰场。
林妤冬为了寻找至亲,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屠宰场。
“原来你当初说的那句柳苑身上有故人的气息,是林妤冬的气息。你那时,就预备要杀他?”孟迟菀忽然想起来柳苑与林抒春初见时的场景。
“我曾问过他,即便代价是人命,他是否也要得到那个所谓的法器。他说是。于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身边空无一人,自己也死在我的剑下。”林抒春没有解释路途中发生了什么,轻描淡写地便将几条生命一概而过。
“他们都死了?”孟迟菀问。
“是。”林抒春漠然道。
“他自己知晓自己的灵力从何而来吗?”孟迟菀接着问。
“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林抒春反问她。
孟迟菀抿抿唇,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其实柳苑此人,即便是不知自己身上的灵力是如何来的,也未必就是无辜的,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就算不知,他也实实在在是受益者。
“你杀了他,可曾想过自己该怎么办?”孟迟菀顿了顿,才道。
“想过。”林抒春忽然笑起来,又有了几分记忆中的模样,“想过千千万万遍。”
孟迟菀耐心听着,没有插话,他便接着道,声音轻缓成了气音:“可是每种死法我都不满意,我当真希望,有个人能将我挫骨扬灰才好。我和冬儿等不到公正,等不到天理,又实在没有人为冬儿复仇,所以我想,在挫骨扬灰之前,总要做些什么,叫冬儿这一生能完整一些。”
“你要杀死这里所有人吗?”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吗?在很久之前。”林抒春不答反问。
很久之前?
孟迟菀搜寻不出这段记忆。
林抒春微微笑着,为她解答:“冬儿为你编织的幻境中,我没有成为林抒春,而是那个……对你射箭的魔。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爱穿白衣,时常是一身红袍。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我想杀你的开端。”
孟迟菀再脑海中几乎将半生的记忆都搜寻过一遍,才终于记起他说的那个场景。的确是很久之前,久到……她恍惚间以为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
“为何杀我?”孟迟菀瞳孔微颤,她实在想不明白那时的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动手杀她。
“你的身上,不也有冬儿的灵力吗?”林抒春神色冷了下来,“不对,不止是冬儿,还有我的。你与柳苑,没有什么差别。”
地面散开了一滩血,孟迟菀退开半步,握着惊澜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但她神色却如常,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适:“你胡说。”
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林妤冬和林抒春的灵气?她那时分明才刚踏入仙途!
“信不信由你。”林抒春笑了笑,笑声中满是寒凉,“你父亲沐祈,那时待你很好。”
孟迟菀站在原地,抬手将惊澜送出。
“柳苑说,他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予他吃一味药丸。”林抒春慢慢悠悠,像是在刻意引诱着什么。
几乎是瞬间,孟迟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几个字。
“他说,那味药丸,叫生息丸。”林抒春语调轻缓,一字一句,“它还有一个名字——”
“衍息丸。”
孟迟菀的声音和林抒春的声音在此刻重叠。
“魔族与修士诞下的孩子,体内永远都会有灵气和魔气反复冲撞,几乎没有谁能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中活下来。而你的父亲为了让你能够活下来,送来了融汇万千天才的灵力和精血的衍息丸。”林抒春望着她,自顾自说着。
孟迟菀此刻脑海中已经是一片混沌,她此前所有的经历……那个自称是她爹的少年,她体内的魔族血脉……
她不得不承认,林抒春此刻说的,兴许是真的。
林抒春望着她的样子,似乎是满意了。
可下一瞬,他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万象仪盘之上的指针忽而开始疯转,几乎要在整个宅院中掀起一阵狂风。
孟迟菀不知何时自储物袋中掏出碎天铃。
天铃在空中震颤,荡涤出一道道涟漪,一圈圈地打在万象仪盘上。
一道。
两道。
万象仪盘上出现了裂痕。
许久没有动静的“灵宠”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那个被惊澜切断本命剑的姑娘捂住耳朵,拼命挣扎着,像是在被极端的苦痛折磨着。
一旁与那个姑娘打斗着的温怜颂也停下了动作,望着忽然便倒下的姑娘,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孟迟菀身上。
孟迟菀体内躁动的魔草似乎得到了安抚。
半空中的林抒春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但他很快便察觉到是为什么。
是碎天铃和万象仪盘的威压。没人知道为何这样稀有的法器会落到她手中。
“你知道林妤冬同我所讲的林抒春是什么样子的吗?”孟迟菀开口,声音轻柔,但却又藏匿着些许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