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为了杜月姣，不是为了公司。阮满和宋合欢明白，项妮可明白，甚至连小路和霍宇光都明白。杜月姣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她心一横，刻意避开宋合欢和阮满的目光，艰难地开了口：“昨天有网友偶遇，住院的照片已经在网上传开了。”
项妮可一惊：“这应该侵犯隐私吧？能告吗？”
姜岸忍不住出言讥讽：“能不能告我不知道，但你们是印记官方注资的大公司，背后有资本啊。速点和秒赞不一定压得住，但印记上的照片，应该能直接请官方删掉吧？”
项妮可像没听出暗讽，真要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
杜月姣赶紧拦住她：“住院被拍也还好吧？我都晕倒了，住院是可以理解的呀。”
姜岸顿了一下，缓缓道：“对方听到你催吐了。”
小路有些无力：“可空口无凭……”
姜岸的语气不容置疑：“但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有这个所谓的见证人在，催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从抵赖。更不用说，网上还能扒出一堆蛛丝马迹。”
她顿了顿，继续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舆论把你逼到无路可退，不如主动面对，至少还能夺回一点点控制权。”
是的，姜岸还是做了。
宋合欢无声地捏了捏阮满的手，没有说话。
阮满回望她一眼，轻轻按了按她的指尖，像是在安抚。她其实早就知道姜岸的决定——早上，她无意间瞥见姜岸沉默地编辑消息，把杜月姣的住院信息发了出去。
或许姜岸有自己的盘算。
虽然宋合欢和阿仔都坚持反对，可阮满却并不抵触。她总能代入被姜岸保护的角色，尝试理解，甚至认可她的所作所为。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主动引爆一场风暴，但姜岸敢。
她从不等着命运给出最优解，而是先一步做出选择，哪怕要付出代价，也要把局势握在自己手里。
阮满想，她或许做不到像姜岸那样果断，可她由衷地相信，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一个人能站在台风眼，带大家走出这场风暴，那个人一定是姜岸。
和大惊失色的项妮可和小路相比，杜月姣和荔枝都表情淡淡，没什么反应。
杜月姣不解地问：“妮可，我催吐很丢人吗？”
项妮可定了定神，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解释，但话语间仍然是商业考虑：“不是丢人，姣姣，这会严重影响你的商业价值和品牌形象，甚至可能引来更猛烈的网络攻击。”
她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姜岸，仿佛害怕她再次煽风点火：“这次霍宇光难得放权，让我全权负责。姜岸，算我求你，别让事情变得更糟，行吗？”
姜岸没理会她的恳求，反而直接反问，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催吐很多时候源于心理压力和进食障碍，姣姣是生病了，需要帮助和治疗，这又不是道德瑕疵！为什么会影响品牌价值？为什么会面临网络暴力？”
项妮可和小路一时语塞。
荔枝点点头，表明立场：“我同意姜岸的说法。现在不承认，未来被扒出来一样翻车。掌握主动权很重要。”
姜岸乘胜追击，目光转向杜月姣，语气放缓：“而且，这恰恰可以成为一个新的起点——如何克服心理困境，重新拥抱健康。你的标签可以从‘健康饮食’拓展到更广阔的‘健康生活’，包括反容貌焦虑、女性成长、自我接纳......你的发展方向，完全可以超越做便当本身，变得更有深度，更有力量。”
听到这里，项妮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杜月姣犹豫了一下，有些自我怀疑：“可是，如果我没有变好呢？”
姜岸握住她的手，笃定道：“你会变好的，我们都会。”
杜月姣被她的坚定感染，迟疑地问出另一个问题：“那……你会回岸可吗？”
阮满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紧紧盯着姜岸。
而姜岸只是轻轻拍了拍杜月姣的手，什么也没说。项妮可也像是没听见一样，神色如常。
片刻的沉默后，姜岸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第一阶段，我们主动坦白。你亲自写一份声明，诚恳地讲清楚你的心路历程和困境。然后暂时淡出公众视线，你需要时间空间来整理自己。等情况稳定一些，再考虑开始更新康复日记，让真正关心你的粉丝陪伴你，见证你的康复过程。”
“第二阶段，”她继续规划，“等你准备好了，再逐步恢复更新Vlog，重新找回健康生活博主的定位。经历过这一切，那些陪你走过低谷的粉丝，只会更加珍惜你，你的账号粘性会前所未有的高。”
杜月姣沉默地听着，茫然渐渐被一丝微弱的光亮所取代。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过纸笔，低头开始写声明初稿。那些憋了太久、无法言语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
几个小时后，安全通道里。
姜岸靠着墙壁，正在仔细地帮杜月姣润色措辞。
门被推开，项妮可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站在姜岸面前，直接挑破：“那个多事的网友，是你安排的吧？你想逼我们，逼姣姣，同意坦白这条路。”
姜岸没有否认，眼皮都没抬起来：“论逼人做选择，你们比我更熟练。”
项妮可盯着她，目光在她宽大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总觉得她比之前又瘦了些。
沉默片刻，项妮可终于开口，语气有些犹豫：“你现在……在带主播？你之前不是最看不上这些直接摊手要钱的人吗？怎么，现在很缺钱？”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虽然你和岸可切割了，但女装品牌的话语权还在我手里。如果你愿意的话……”
话未说完，姜岸已经懒得听。她收起手机，径直绕开她往外走。
项妮可能看出是她推动的一切，杜月姣和荔枝未必就看不出来。
但是姜岸不在乎。
只要杜月姣能借这个机会真正地好起来，那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杜月姣很快就发了声明，没有华丽辞藻，却字字恳切，像一场迟来的自我剖白：
大家好，我是姣姣大王。
一直以来，我在平台上分享自己制作便当的视频。我知道，很多人都从我的视频中感受到温暖和治愈的力量。曾经我也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视频里永远阳光、健康的存在，可以给别人带去希望。
但对不起，在昨天的直播中，我失态了，也让大家担心了。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但我心里清楚，生冷食物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约从半年前开始，每当深夜独自剪完视频，巨大的空虚感袭来，我就会机械地点开外卖软件——炸鸡、奶油蛋糕、整盒的瑞士卷......我麻木地进食，然后在天亮前冲进洗手间，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直到在直播镜头前毫无预兆地晕倒，这个我拚命想掩盖的秘密才被无情揭开：是的，我有进食障碍，伴随着习惯性的催吐。隐藏在那些光鲜亮丽的便当和微笑的背后的，是我一直在对抗自己的焦虑、空虚与不安。
决定坦白，因为住院时遇到了一位护士妹妹。她认出了我，有些害羞地说，每天早上跟着我的视频做便当，是她一天中最放松、最治愈的时刻。那一瞬间我突然被打醒——原来我不是一无处，原来我的存在确实是有价值的，只是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消耗中，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以为我在对抗脂肪和卡路里，其实只是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那个内心深处极度渴望被看见、被拥抱的自己。
从今天开始，我会暂停更新。这不是放弃，而是我需要先停下来，学着区分饥饿和孤独。我需要时间去面对那个被我藏起来的、破碎的自我，去学会如何真正地拥抱它，而不是用一个虚假的“完美”外壳去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
记得《老友记》里莫妮卡说过：“那只是食物，不是爱”。也许，我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练习，把对热量的恐惧，一点点转化为对真实人间烟火气的期待。就像此刻，好朋友硬塞到我手中的这碗小米粥，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柔和的滤镜，却温暖到让人想掉眼泪。
我会等待，等到我学会坦然面对镜头里不完美的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回来，带着真正平和的心，继续和你们分享真正健康的便当。
杜月姣
杜月姣再看到姜岸时，眼眶红红。她吸吸鼻子，伸手又要去抱姜岸：“点点。”
姜岸略带嫌弃地挡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亲昵地揉揉她的头：“行了，这次吃了大苦头，不要记吃不记打。”
杜月姣连连点头。
“公司那边，如果项妮可或者其他人让你不舒服了，直接跟荔枝和郑照说，跟我说也行。”姜岸瞥了一眼角落里存在感稀薄的小路，意味深长道，“别受了委屈还自己憋着。再怎么说，你也是岸可有名有份的小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