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小文,小杨,小宋,叔叔阿姨今天一看到你们就喜欢得不得了!端庄大方,为人正派!小满遇到你们,真是好福气啊!”
姜岸心虚地讪笑,文未末倒是立刻接话,大言不惭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小满还是有一些优点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带她……”
姜岸立刻捂住他的嘴,手动闭麦,逼他低头多吃东西。
前半场一片和谐,其乐融融。但酒过三巡,阮家爸妈还是按捺不住,越过试图阻拦的阮满,冲着四人开了口。
阮爸声如洪钟:“在座各位都是阮满的哥哥姐姐,你们得帮着劝劝她。现在去考公,还勉强算应届生。再过两年,她可怎么办?”
姜岸强打精神,克制醉意,试着打圆场:“阿姨,我们的收入其实还可以。”
阮妈立刻追问:“现在可以,那将来呢?你们每个月都能拿到固定工资吗?有五险一金吗?在临杭有车吗有房吗?”
阿仔开口:“五险一金我们可以交,至于车和房……”
阮满立刻翻了个白眼抢过话头:“我不想要,我都不想要。我能不能活到领退休金都两说。”
阮爸瞪了她一眼,继续说:“小杨啊,你们年纪都比她大,也知道社会竞争多激烈吧?更不要说小满这种情况,说难听点,跟流浪野人有什么区别!”
“谁不想女儿享清福?小姜,你爸妈一定也希望你别吃苦吧?考个公务员,回家,稳定下来,有房有车,旱涝保收。你们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她现在觉得挺好的挺开心的,那过五年过十年呢?她要是后悔了,还来得及吗?她的人生,还会有第二个二十岁吗?”
姜岸竟然一时答不上来。
她并没有办法对阮满做出保证,更没法说出“她绝对不会后悔的”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回头看看,阮满像是醉倒了,已然趴在桌上酣睡。
再瞄了眼身边的朋友们,大家闷头喝酒,也是一句话都接不上。
她们虚长阮满几岁,却都是活在当下的洒脱人。对她们自己来说,那些保障无足轻重。
但阮满才二十出头,以后要是真的后悔了呢?
回去路上,文未末赖到最后,和姜岸一左一右地架起阮满扔上副驾,两个人齐齐钻进后座。
他看出姜岸在发呆,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姜岸浑然未觉,还在自顾自刷着手机。
文未末凑过去一看,屏幕上赫然是涌州的考公文件——那是姜岸的老家。
文未末觉得匪夷所思:“让你来当说客,你被说动了?”
姜岸还在翻文件,喃喃道:“是挺好的啊,找不到不好的地方……”
文未末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找不到?我随便就能给你列十个。你回家就要听父母的安排了吧,然后呢,工作稳定了,得安排终生大事开始相亲了吧,再就是……”
姜岸再次手动闭麦:“好了好了,你差不多得了。”
姜岸信自己,在风雨飘摇的当下,她是不动的锚、是自己的岸。她不害怕替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也不害怕输。
所以离开岸可没事,搬到素格也没事。只要继续做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情,她就觉得足够。
但今晚,她突然有一丝恐慌——
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万一哪天风浪再起,她撑不住了,还能托得住这四个朋友吗?她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吗?
文未末看她的脸色不停变化,伸手拉了拉她,安慰道:“你急什么呢,35岁之前考都来得及,你还好几年呢。”
姜岸瞥他一眼:“文少爷,谁跟你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文未末也起劲了:“你这就有点把我看小了吧!我也是白手起家,我要是……”
一直装醉逃避现实的阮满也装不下去了,弱弱开口:“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你俩不是在为我开会吗……”
两人瞬间统一战线,一起冲阮满咆哮道:“都是因为你!”
还是神志不清,大家索性各回各家。第二天一早,五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无影灯见面,商量到底要怎么办。
阮满困得要命,不解地问:“这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吗?”
姜岸沉吟片刻,郑重地说道:“受叔叔阿姨所托,我们还是要认真和你沟通一下。”
阮满觉得有些荒唐:“你们……不会真想劝我回家吧?”
姜岸看着她,语气认真:“我们不会劝你做任何决定,我也知道你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小满你累吗?你觉得值得吗?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阮满平静地看着姜岸,没有说话。
阿仔轻声说:“你现在还小,看东西的角度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已经见过了稳定生活的状态,选择去过这种没有保障的生活。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太早放弃其他生活的可能性……说真的,很可惜。”
宋合欢迟疑了一下,说得简单直接:“满,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希望你开心。你现在这么累,真的能开心吗?”
文未末更是口无遮拦:“你其实运气挺好,家里兜底,自己也有想法。姜岸真正担心的是,你根本没想清楚,就被她拽上了这一条路。”
阮满沉默着听了很久,听大家说了一轮,她才开口:“说完啦?”
姜岸点头。
阮满低头笑了一声,抱着手臂,坦然开口:“其实我不知道。”
姜岸挑眉:“我以为你会说:‘我早有想法,你们这群老东西在这瞎操什么心’。”
阮满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本00后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吧——我不怕输。”
文未末扶额:“……你骂人好脏啊。”
阮满认真地说:“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理解,但我和你们想的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我绝对清楚我不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不想要按部就班,一眼可以望到头的人生。我绝不相信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姜岸低笑一声:“那你信什么?”
“我信未来,我相信我永远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眼下失去一些机会,我并不在意。”
“我当然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想拍摄,想做内容,想让更多人看到我。但在我爸妈嘴里,这些都太轻了,简直不值一提。我有同学年薪百万,也有同学成了他们的同事。和她们相比,我好像是个很差劲的女儿,我根本没有办法看着她们失落。”
“所以,我只有拼尽全力,我才能在心里过得去。我才能劝慰自己说,爸妈应该理解我——毕竟我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了,我已经承担起所有代价了,她们还想要我怎么样?”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愧疚?只是因为没有按照爸妈写的剧本来吗?
人生的剧本,不是本来就该由自己来写吗?
姜岸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靠近阮满,轻轻地抱了抱她。
阮满心领神会,冲她俏皮地眨了下眼,扬了扬下巴。
姜岸了然地点点头,点亮手机屏幕。
屏幕上,“阮爸爸”三个字正亮着,通话已经接通了二十来分钟。
阿仔和文未末对视,两人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大清早的,又开演了。
阮满别过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接过手机,继续对着手机热力开演。
“我很怕不能成为他们的骄傲啊,我怕他们对我失望,觉得他们的教育失败了。但我真的不能追求自己的价值吗?我的理想,就一文不值吗?”
姜岸比了个OK,示意素材已经够用。阮满虽然姿态轻松,但强忍住的泪水却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心绪。她点点头,疲惫地坐下,任宋合欢轻轻揽过她。
她们使尽手段,竟然只是为了辗转传达出那些当面说不出口的话而已。
而姜岸还没有杀青。她拿回手机,走到门外,才轻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听到了吧?我觉得阮满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真的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我建议你们,好好聊聊。”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是妈妈的声音接了过来,声音低但真诚:“好的,谢谢你,小姜。我们……没有想到。”
女儿一落泪,再硬的心也不得不柔软下来。但阮满也并没有打算靠示弱来逼父母就范,正当姜岸再壮声势准备开启第二轮谈判时,她竟然自己搞定了一切,直接把爹妈送上了回老家的高铁。
无影灯里,阮满优哉游哉地吃着早餐。阿仔还没从战斗状态下线,完全茫然:“啊?你自己就搞定了?”
阮满的语气忍不住上扬:“我让别人替我谈了。”
“谁?”
阮满神秘一笑:“林岚姐。”
众人愣住,紧接着发出一阵爆笑。
高,实在是高。
让步归让步,阮家爸妈毕竟没办法逼女儿回家,只能委委屈屈地别扭着,继续想尽办法替女儿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