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收起资料,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顾知秋手里的米色书包。
食堂里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人已经不少,重点大学的早鸟其实还挺常见的。时越让她坐着占位,自己熟门熟路地去窗口排队,回来时托盘里摆着她经常喝的牛奶,还有一碗白粥,两个茶叶蛋和一个蛋包饭。
“课表出来吧?”他一边问,一边熟练地剥着鸡蛋壳。
“嗯,出来了。周一二四满课,民法、法理、宪法,周三下午没课。”顾知秋用吸管戳开牛奶,“开学就是‘法学全家桶’,人人有份。”
时越把剥好的鸡蛋递过去,又去剥另一个:“提前熟悉业务,以后创业的话法务部就靠你了。”
顾知秋故意瞪他一眼:“时同学,你已经初具资本家雏形了。”
时越闻言笑了笑:“对了,校队下周开始正式训练,我晚上和周末可能要加练。”
“哦。”
“就哦吗?”
“那不然呢?我也很忙的好吧!我晚上和周末,可能要加强学习。”
这顿早饭两人在一起一共半小时,从食堂出来时,太阳已有些晃眼。他把书包递给她:“那去上课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嗯,下午下课后找你。”
他身影利落地汇入清晨校园熙攘的人潮,很快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顾知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方向怔忡了几秒,才转身,抱着书本,不紧不慢地朝着法学院大楼方向走去。
大学生活,就这样以平静方式展开了。
法学专业的课程比想象中更具挑战性,绝不是简单的无脑背诵就行,大量阅读材料、精准理解的法律概念、严谨的逻辑训练,这些的确占据了顾知秋大部分时间。
她有时会觉得好笑,自己这重生堪称史上最“朴实无华”了吧,完全不是小说里翻云覆雨的主角,没有传说中的金手指,预知能力几乎为零,只有刷题量实现了指数级增长了吧。可是当她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时,却又真心认同脚踏实地的安心和快乐同样珍贵。
时越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很忙,两人大部分见面都只是一起吃早饭或晚饭,主要还是靠手机联络。顾知秋笑称自己只是个不固定“饭搭子”,偶尔搭伙吃饭,吃完散伙。面对徐嘉瑜和室友王悦的怀疑,她自己偶尔也会怀疑这谈的算不算一种“同校异地恋”。
所以,这周三下午,当王悦拉壮丁央求她陪着去报名戏剧社时,她跟着去看了看。
场地里闹哄哄的,充斥着表演欲旺盛的年轻面孔。那个叫江枫的师兄确实有才气,点评一针见血。顾知秋本来对表演没什么兴趣,但是抵不住王悦的软磨硬泡,两人都成了戏剧社的团员。几次活动下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写剧本很感兴趣。更没想到,这成了她以后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
—
在和时越两人各有各的忙碌的日子里,图书馆依然是顾知秋最好的出去。周五的晚上,在别的情侣都去约会时,她在图书馆自习室埋头苦写,赶一篇老师要求的法条分析。当然时越也没闲着,他备赛的进度更紧张。
等她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保存好文档后,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夜色浓重。闭馆的音乐低声流淌,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收拾声,椅子的轻微挪动声,还有同学们压低了的交谈声。
熟悉场景,让她恍惚间以为还在高三教室,正是晚自习结束。她看了看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总觉得会在某个角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挺直的背脊,低垂的睫毛,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但身边走过的陌生面孔和窗外截然不同的建筑轮廓,又在提醒她,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夜色里有些刺眼。时越的消息安静地躺着:【还在图书馆?几点结束?】
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细微却真实的期待感像气泡水一样从心底咕嘟冒起。她回复:【刚出来。你呢?】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图书馆楼下。】几个字跳了出来。
她加快了脚步。一走出图书馆的大门,微凉的晚风立刻包裹上来,吹散了在室内积攒的沉闷。
路灯昏黄的光晕投在地上,圈出一个又一个图案。一抬眼,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安静地站着。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切都好像和高中晚自习后,他在教学楼楼下等她的时候一样。可又好像完全不同了。背景从熟悉的家乡变成了更广阔、更自由的大学,而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说破的小心翼翼情感,已经在暑假落在了实处。
顾知秋小跑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时越抬起头,视线便落到了她身上,那双总是沉静的双眼里非常自然地晕开一点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浅浅的、温柔的波纹。
“等很久了吗?”顾知秋在他面前站定,声音闷在围巾里,有些嗡嗡的。
“没有,刚忙完过来。”时越收起手机,很自然地伸手,将她肩上滑落的书包带子捋正,又无比熟练的拿下来替她拿着,指尖擦过她外套的布料,“累不累?”
“还好,就是看法条有点头昏脑胀。”顾知秋摇摇头,“你呢?今天怎么样?”
“也还行,跟平时差不多。”
两人并肩走在覆满落叶的小路上,脚步声嘎吱作响。沉默弥漫着,却并不尴尬,像一件熟悉的旧衣包裹着两人。
“冷吗?”他忽然出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有点的。”她把手指往衣袖里又缩了缩。
他没再说话,却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挪到了靠风来的那一侧,仿佛真的用身体替她挡掉了一些凛冽的寒意。
走到岔路口。“饿不饿?”时越停下脚步看她,“食堂应该还有宵夜。”
顾知秋其实不太饿,但她点了点头:“去吃点吧。”
食堂这时候人不多,空调开得很足,弥漫着食物混合起来暖烘烘的气息。他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时越把她那份馄饨推到她面前,又顺手抽了张纸巾,把自己和她那边桌面又重新擦了一遍。
这些小动作,他做得无比自然,自然到好像只是出于他一贯的整洁和习惯。但之前一起吃过好多次饭的经验,顾知秋知道,他从来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这是两人关系变化后才有的变化。
她低头小口吃着馄饨,热汤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
“你们那个竞赛,”她想起白天听室友聊起的八卦,想到时越差不多是一入学就组队参赛了,“是不是压力超大?”
时越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其实还好,就是挺耗时间的。”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食堂顶灯有些晃眼的光线落在他眼底,清晰地照出了一层浅浅的青色,是熬夜后的最佳证据。她很早就知道,他被人称道的成绩,从来不是天赐的礼物,而是日复一日的坚持结出的果实。
“怪不得江一鸣说你是拼命三郎版的学神,”顾知秋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馄饨,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不过不同的是,我们还在拼命适应上课节奏呢,你已经要代表学校去竞赛了。”
时越闻言,只是微微耸了下肩,像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舀起一勺清汤,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明天的天气:“没那么夸张。选了这条路,自然就会往这个方向走,竞赛也只是顺其自然的一站而已。比赛期间没办法,都会忙一点。”
顾知秋心想,时越仿佛习惯了将所有的刻苦与付出都轻描淡写的归纳为“顺其自然”,从不渲染过程中的艰辛,仿佛那些熬夜反复演算、推敲的日夜,都是最寻常的分内的之事。
吃完宵夜,身体彻底暖和了起来。再一次走到室外,扑面而来的风更让人瑟缩。这条路回去会要经过的一片小树林,这个点,路灯照不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风吹过树枝时发出的呜呜声,是夜晚是情侣们约会的好去处。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脚下踩着落叶,发出更大的声响。寒冷的空气包裹着全身。然后,她的手背,在随着步伐摆动时,不经意地轻轻碰到了走在斜前方的时越的手。
带着室外的寒意,触碰到他干燥却却的手背。
心底像风吹过水面,泛起一阵不安的涟漪。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顾知秋感受那一瞬,他似乎屏住了呼吸,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在浓稠的黑暗里带着一丝犹豫,摸索着找到了她已经冻得冰凉的右手。
他只是用自己的食指,带着一种郑重的试探,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只是手指的碰触,皮肤接触的的面积其实小得可忽略,时越却觉得那一点相碰的肌肤,在黑暗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柔软和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有她小指轻微的颤动。周遭的一切更安静了,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和指弯相触的那一点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