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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两人去往今晚的落脚点——一座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农场。此刻落日将外面的世界染成了金蓝色, 带着水汽的晚风扑面而来, 吹散了在书店窝了一下午的慵懒。随着蓝色海岸线在后视镜里消失, 大片青翠的田野撞入眼帘。
车轮碾过碎石路,停在一排古老的联排农舍前。空气里混合着干松木和泥土的香气。推门进去,脚下的木地板因为年代久远, 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小心碰头。”时越抬手护在顾知秋头顶, 带着她穿过低矮的木梁,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两个世纪前的尘埃。进房间后,里面的陈设简单却温馨,顾知秋一进门就把整个人陷进摇椅里, 舒服地吁了口气:“时越,你这攻略做得也太细了。以后你要是失业了,去当个私人定制导游,绝对发财。”
时越正在收拾两人的行李,闻言转过身,把那一袋洗漱用品放在桌上,弯唇一笑:“我这服务收费很贵,只有你付得起。”
“那我岂不是赚大了?”
“嗯,你赚大了。”
入夜后,农场的空气凉爽宜人,只有风吹过草场的沙沙声。时越在屋前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
干柴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在黑夜里跳动,映亮了彼此的脸庞。顾知秋手里举着两串棉花糖,坐在铺着厚毯子的户外椅上,小心翼翼地靠近火苗。外层焦黄的一瞬间,香甜的气息在夜色里炸开。
“好了好了!快吃!”她把烤得拉丝的棉花糖递过去。时越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甜得微微皱眉,却还是咽了下去:“……太甜了。”
“就是要甜一点,才能应对生活的苦嘛。”顾知秋自己把剩下的一大口吃掉,嘴角沾上了白色的糖霜。时越伸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边的糖渍,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抿掉。动作自然地仿佛做过千万次。
“确实,很甜。”他声音低沉,意有所指。
夜风微凉,顾知秋的心却忽然烫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靠进了时越的怀里,仰头看着头顶浩瀚璀璨的银河。四周是广袤的旷野,身后是温暖的胸膛。
她忽然觉得,之前总是跟时间赛跑,怕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可现在她却觉得,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往后的每一天,都值得慢慢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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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顾知秋是被一阵不绝于耳的公鸡打鸣声吵醒的。她痛苦地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噪音。
“还不起?” 被子忽然被人掀开一角,清凉的风瞬间钻了进来。时越已经穿戴整齐,甚至连发型都打理好了,看起来神清气爽。他笑着去拉那只蚕蛹:“农场主夫人,该起床视察工作了。”
顾知秋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闷声抗议:“夫人不是应该有人服侍吗?比如一睁眼就有佣人把早餐端到床边什么的。”
“想得美。”时越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在我们农场,夫人负责喂鸡,农场主才负责数钱。”
“你这是资本家剥削!”顾知秋拿枕头砸他。
“行了,不闹了。”时越稳稳接住枕头,顺势挠她的痒痒肉,“快起,早饭都要凉了。”
早餐摆在一张长长的木桌上。焦香四溢的煎蛋,是早晨从农场鸡舍新鲜收来的,还有刚出炉的酸面包,配着一碟蓝莓酱。这一切都是农场的女主人准备的,是个看起来是年近七十、脸颊红润的老妇人,她说她叫玛丽。看到他们进来,玛丽热情地介绍:“蓝莓酱是昨天刚熬的,今天你们也可以去田里摘蓝莓。”
顾知秋舀了一小勺蓝莓酱抹在面包上,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几分:“哇,可以吃到大颗的果粒!”时越看她吃得嘴角都是,无奈地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窗外的鸡群咯咯叫,阳光洒在木桌上。顾知秋嚼着面包,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的时越,心想: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此刻的样子吧。
早餐后,他们跟随农场主的儿子乔伊去车库,坐上他的皮卡。车子在草场上颠簸,惊得几只鸟扑棱着飞起。远处的丘陵一片苍翠,牛群悠闲地吃草……男人寡言少语,但在路过一片树林时,他伸出手指了指,语气自豪的说:“那片是我曾曾曾祖父种下的。”
顾知秋坐在车斗里,微风拂过发梢,她偏过头,看着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舒服地眯起眼睛: “其实这样安宁的日子挺让人羡慕的。种种地,养几只鸡鸭,再养条狗……”
“然后呢?”时越伸手帮她摘掉发梢上沾到的一片草屑,笑着拆台,“鸡鸭谁喂?地谁种?就你这作息,鸡都得饿跑了。”
顾知秋理直气壮地往他肩膀上一靠:“那不是还有你吗?”
时越无奈地摇摇头,手臂却很诚实地揽住她,防止她在颠簸中磕碰到: “行。为了不让鸡饿跑,我努力。”
下午他们听了玛丽的建议去蓝莓田。两个人提着小木桶,田里的蓝莓丛齐腰高,枝叶间挂满深紫的果实,像一串串被阳光打磨过的墨珠。
两人边摘边闹,不一会儿桶里渐渐满了。蓝莓的汁液染在指尖,留下浅浅的紫痕。农场里零散的还有几户人家,也都安静地低头采摘,偶尔有人抬头,礼貌打招呼后,又埋进果丛里。
顾知秋累了,索性坐到田埂边。她仰头看着远处的森林和一望无际的田地,忍不住叹息:“时越,我们这是不是花钱来干活?”
时越忍俊不禁,“那你多吃点?值回票价。”说完给她喂了几颗,自己也吃了起来。
她看着牙齿染色的的时越,忍不住笑出声:“你现在的样子要是拍下来发到校内,绝对没人信你是那个生人勿近的学霸。”
“那正好,专心做你的男朋友。”
“可惜很快就要回去了。”
“以后还可以再来的。”
“再来也不是现在的感觉了。”顾知秋靠在他肩头,“这几天简直就是梦想的生活。”
“那我努努力,争取让你一直过着梦想的生活。”
傍晚,两人从蓝莓田满载而归。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厨房里,玛丽正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一只色泽诱人的蓝莓派。
“来得正是时候!”她笑着招呼他们。刚出炉的派,酥皮一碰就掉渣,蓝莓酱汁滚烫爆浆。 “天呐,”顾知秋被烫得吸溜了一下,却舍不得吐出来,“这也太好吃了!”
玛丽站在流理台后擦着手,听着顾知秋的夸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戴上老花镜,沙沙地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顾知秋。 “这是派的配方。”
顾知秋受宠若惊:“这……可以给我们吗?不是什么家传秘方吗?” 玛丽俏皮地眨了眨眼,指了指旁边正在默默收拾盘子的老伴儿: “没有秘诀。唯一的秘诀就是——找一个愿意吃完帮你洗盘子的人。”
顾知秋一愣,随即看向身边的时越。时越正拿着纸巾,细致地帮她擦掉手指上沾到的粘腻糖浆,神情专注。她心里一暖,郑重地收下了这张便签,小心翼翼地把这张带着温度的纸条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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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的农场,四周漆黑如墨,越发显得天上星星像银河那般璀璨。两人挤在房间前的摇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我们是要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吗?”顾知秋靠在时越的怀里,“紫薇”附体。今夜的星河,让她想起【My Constant】的界面。
过了一会,时越语气很平静地说:“只只,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她心中一紧,仿佛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脱口而出:“是洛桑的offer吗?”
“……是,我一直没当面跟你聊这件事,”时越停了停,仿佛是在组织语言:“是因为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我知道的,那你是一直想要去的地方。”顾知秋一直记得他的梦想,还知道某个研究方向可能跟他过世的母亲有关。
“是啊,”时越自嘲地笑了笑,“刚拿到的那一瞬间,我第一反应是答应。那时候觉得自己烂透了,只想逃,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他声音低哑:“我甚至卑劣地想过,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顾知秋没说话,只是更加抱紧了他的腰。她知道,自己愿意的。
“但那样太自私了。”时越收紧了手臂,把她紧紧按在怀里。“我不能把你从你的世界里连根拔起,只为了来当我的药。我希望你能永远做你自己就好。”
顾知秋眼眶一热:“时越……”
“所以昨天晚上,我已经把拒绝的邮件发出去了。”
顾知秋猛地抬起头:“你……”
“我不需要那些了。” 他打断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这几天我想通了,如果是为了研究我妈妈的数据方向,我相信回到京市也一样可以做到。如果她还在,一定也不想看到我之前那副逃避现实的样子。”